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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
“是小夏的朋友。”严絮合上门,为她介绍了人,又连忙招呼闻夏,“小姜,快坐,我给你倒杯水。”
听见不是闻夏,唐月有些失望的同时却也不免松了口气。
陌生女人坐在客厅正中,闻夏犹豫一下,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严絮也端来了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闻夏轻声道谢,随即三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虽是严絮促成的局面,但来的人却不是闻夏,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好。
而母女二人互相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对方,都不说话。气氛僵持着,严絮夹在二人中间,左右看了看,清清嗓子问:“那个……小姜,你现在是在哪里上大学?”
“我在榆大。”
“榆大呀,我听说小夏也在榆大吧?”严絮惊讶道,上次见到两个孩子时是高中毕业的暑假,但没想到她们竟然报的同一个大学,看来这个小姜同学的成绩也很不错,她有些欣慰。
严絮能打听到她的学校,闻夏也不奇怪,应道:“对。”
唐月两手捧着水杯,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又飞速收回,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到些什么。
作为“闻夏”的同学,闻夏知道自己本不应这样过于冷淡,但即便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在真的见到唐月的时候,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余光里的女人脸上已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唐月年近四十,虽然因为消瘦而两颊微微凹陷,但仍旧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怎样的美人。屋里开了空调,唐月身上只一件灰色毛衣,边角都起了球,一头直发整齐地绑了起来,只有些别在耳后的碎发透露出枯黄的颜色。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闻夏想。
如果离开了她,也没能让唐月过上更好的生活,那她被抛弃的这些年,算是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严絮忍不住用手肘身边的唐月,“姐,你不说两句?你回来难道不是想见小夏?有什么问题就问呗!”
唐月像是被戳中了开关,身子一抖,不敢抬头看她们,只连连摆手道:“我、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严絮心里又是一声叹息。唐月比起从前真是变了许多,至少在她离开闵湖去外省读大学的时候,在闻尧呵护下的她,任谁瞧都只能看见她被爱情滋润的幸福模样。她昨天也只是偶然在附近遇见了唐月,差点都没认出来,好说歹说才留下人在家住了一晚,就想等着闻夏能来见一面。
她不知道唐月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唐月不肯说,她自然也不会逼她,只是闻夏这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她也是母亲,连她都瞧着不忍心,更何况闻夏的亲生母亲呢?
闻夏不愿意来见唐月,严絮也是能理解的。而且她能让关系亲近的朋友来,便说明这事也还有转机。
“小夏她……是怎么和你说的?”严絮看向女孩儿,无奈道。
闻夏忽地想起离开榆城时,姜晓霜在车站说的话。
“——你现在不是闻夏,你是姜晓霜,你只是替我去见见那个人。”
“有想问的话就问,如果没有,那就早点回来。”
闻夏望着此刻瑟缩在柔软沙发上的女人,第一次对身体交换的境况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她可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姜晓霜的面容之下,即便表现得奇怪了些,也绝不必担心会被人看出什么。
她缓缓开口道:“我全都知道。”
而她来,的确也有想要问的话——
“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唐月捏紧了双手,抬眼看她,踌躇片刻,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她爸……闻尧是怎么和她说的?”
严絮毕竟和闻夏相处不多,此刻也好奇地跟着一起看向“姜晓霜”,等待着“真相大白”的时刻。
“他说你死了。”
这么多年未见,唐月也没能忘掉闻尧的样子,闻言双手握得更紧,扯了一下嘴角,嘲道:“他当然希望我死了。”
“所以——你没死,你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这就是她全部的问题。
闻夏忽然觉得很奇妙,原来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事,只用三句话便能说清。
唐月沉默着,脑中闪过这些年独自在外的许多画面,无数苦楚,最后只化作一句话:“我和他过不下去了……”
她抬手捂着脸,嘶哑的声音透出几分哭腔:“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我也想带夏夏走,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能去哪儿,夏夏那个时候还那么小,怎么能让她跟着我一起吃苦……”
“闻尧那个混蛋,至少对着夏夏的时候还是有心的……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走的……”
严絮听得皱眉,问:“那你爸妈呢?他们怎么突然就搬走了,也不管你和小夏?再怎么说也是女儿和外孙女吧,总不至于那么绝情?”
“……他们?”唐月抹了把脸上的泪,许是破罐破摔,既然已经开了口,也不在乎多说几句了,“找到亲儿子,迫不及待回老家了呗。不把我这个从别家抱来的想法子卖了,给儿子换彩礼,就已经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说完她又轻笑一声,“也是,我自己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还生了孩子,大概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他们也怕留下来被闻尧牵累吧。”
严絮一时也哑了声,虽说当初她便觉得唐家父母对唐月这个唯一的女儿态度奇怪,却也没料到里面还有这么一桩事。算来算去,竟是一团乱麻,不知到底谁的错。想着唐月这些年不好过,严絮也不忍心怪她无情地抛下了女儿。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闻夏忽然出声。
唐月抬头看她,虽然不知道闻夏为什么会让同学来见她,可她能看出这个姓姜的同学算不上好说话的,但此时不用直接面对女儿,已经让她减轻了许多羞愧之感。
她低垂着眼,细数着去过的地方,“Z省和A省……新川、榆城、闵湖、宁海都待过,现在住在宁海。”
同在A省的宁海市,距离闵湖不过40分钟的高铁。
原来她就在那么近的地方。
沉默片刻,闻夏又问:“闵湖?”
她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指责的意味,唐月却不知为何感到几分心虚,“嗯……回来过一段时间。”
唐月离开闵湖后最先去的是邻省的新川市,在那住了大约三年,榆城的发展逐渐起来了,听说去榆城能有钱赚,她便跟着去了。可想赚钱的哪止她一个?大城市花销高不说,她一个外地人,身上没多少钱,也不认识人,在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后,她这三年攒的积蓄也几乎耗光了。
躺在狭窄出租屋里的她第一次萌生了回家的想法。
闻夏望着唐月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问:“回来看过闻夏吗?”
“看过。”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唐月飞快地答道,“我一回到闵湖就来看她了。”
她回到闵湖那会儿算过年纪,闻夏应该刚开始上小学。她本来只想远远看一眼孩子,于是放学后她在楼下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闻夏,等到天都黑了,才瞧见一个女人带着闻夏回来。
女人一身得体的衣裳,和闻夏说话时轻声细语,闻夏也乖乖巧巧地任她牵着。
唐月感觉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二人走进那个熟悉的楼梯口,再没下来。
至今回想起来,她也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难过,亦或欣慰?也许都有,也许也都没有。
“我和闻尧本来也没领证,也说不上什么离婚。闻尧能找到这么个对孩子好的后妈……也挺好。”
闻夏几乎是一下就想起来她说的那天,解释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卡在喉咙。
这是“姜晓霜”不该知道的事。
她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换了个方式道:“闻夏没有后妈。”
唐月怔住,“可我那天确实看见了——”
闻夏打断她的话:“也许只是老师见她没有人接,好心送她回家而已。”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那段时间学校因为出过孩子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事,学校突然要求三年级以下的孩子都要家长亲自来接,即便家住得再近也不能让学生独自离开。
班里就剩下了闻夏一个学生,等不来闻尧,更联系不上,班主任和小小的闻夏面面相觑,只好顺路将人送回家。跟着闻夏上楼,也是想确保她安全到家,顺便看看她的生活环境,最好可以见到家长,好好叮嘱几句。
闻尧自然是见不着的,没想到却这么不巧让唐月瞧见了,还误以为老师是闻尧新找的对象。
闻夏忽然觉得现实十分荒诞,荒诞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的人生就好像被人操控着,她生命里的东西,想拿走便拿走,想给予也能不过问她的意见,就这么让她重活一遭。
她唰地起身,背对着二人,扔下一句“见完了,我先走了”,离开了严絮家。
“哎——小姜!”严絮追上去打开门,却已经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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