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分开
月如银钩,高悬于天际。
纪瑄不回宫,麦穗拿了些晚饭还没用完的果子露出来,两人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边喝边聊。
“这是春日的时候,我跟巷子里的嬢嬢抽空去郊外捡的,是野生樱桃,做了一些樱桃酥和樱桃酒,平日师傅是不准我喝的。”
她悄悄跟纪瑄说。
纪瑄看向已经关紧门,灯也熄了的屋子。
麻子李饭间喝了些黄粱酒,这是他一贯的习惯,每顿饭都总要喝两口的,所以睡眠不错,吃完收拾就睡了。
“少不饮酒,师傅做得对。”
“哎呀,这是果酒,不会醉太厉害的。”麦穗无所谓的说,一边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接着碰了一下他的碗,“我喝了,你随意。”
在宫里见,总是害怕会被发现会如何,身体怎么都跟紧着一根弦,可在宫外,在这巷子里,是她熟悉的地方,更无人认识他们,无人指点什么,她可以全身心放松下来,享受这见面的欢愉。
人总是这样的,一高兴,就想喝两口解解馋。
纪瑄瞧她如此,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跟着拿过桌上的酒喝了起来,这果子露他并不陌生,过往在纪家,府上的师傅也会做,麦穗这手艺,就是跟他们学的。
她啊,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
麦穗一边喝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人也喝了,知晓他没再计较能不能喝酒这个事儿,心彻底松散下来。
她将酒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混着甜甜腻腻的酒水,麦穗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她无所顾忌的拉着他说起近些时日巷子里发生的事来。
其实巷子里的生活并不算十分有趣,她大部分时候两点一线,不是操刀动手就是做细碎的家务事,买菜洗衣做饭,日复一日。
可就是说起来似乎开了闸的水似的,一件又一件事儿往外蹦,怎么也止不住,没完没了。
纪瑄没说话,只是在一侧静静的听着。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朦胧月色下,人眉飞色舞的讲着,分明都是一些杂事,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也变得意趣有意思起来。
她面上看不出来太多对这些小事消耗的苦闷,只有对自己实力的欣赏,讲到兴处还拍了拍胸脯,道:“你是没瞧着,我一个人就可以推着那个板车走,拿好多的东西……”
“真厉害。”
纪瑄夸她,可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在纪家,她何曾要做这些事儿,怎的需要如此辛苦?
可如今,她已经能够熟稔的做那么多的事儿,而且每天,日复一日。
纪瑄能想象那个画面,一如他坐在这里,瞧向厨房忙碌的人儿。
小小的身影在那昏黄的烛光下转来转去,奔忙不停。
“穗穗从来一个人,也能做很多事。”
他抬手,下意识想去抚她的脸,一阵晚风拂过,霎时又叫人清醒了过来,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没有我,没有纪家人在身边,穗穗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很好的。”
“不是这样的,纪瑄。”
麦穗注意到他的动作,将酒碗放下,拉过他的手在覆上自己的面颊,乌亮的眸子看着他,认真严肃说:“那不一样的。”
“活着跟活着,也是有区别的。”
没有他和纪家人在身边,她依然可以做很多事,依然可以活着,可是总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的肆意,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快活。
“你在,我方可安心,才能活得自在,你不在了,那我这活着,也不过是活着而已,你懂我的意思吗纪瑄?”
麦穗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纪瑄,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你,我就是在这里忙活再多,也没什么意思了。”
少女细腻光滑的肌肤在他掌心来回蹭着,夜间的晚风吹得有些薄凉意,可纪瑄却煞觉滚烫,仿若置于火架上炙烤一般。
人沉默,嗫喏着唇口,久久不言,只迎头向着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纪瑄任风在自己脸上打着,不过春日的晚风温柔,并没有太多的杀伤力,只是也足以吹散那果子露涌上来的酒意,同时也吹散了他心里头那点不安分的念头。
他徐徐缓缓起身,对麦穗道:“穗穗,我们出去走走罢?”
“好。”
麦穗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但这天儿正好,出去走一走也无妨,于是果断应下来,跟着起身,拉过他的手,向屋里头喊了一声:“师傅,我跟纪瑄出去走走,晚点回来。”
麻子李或许已经睡死过去了,并没有回复。
……
她牵着人的手出门。
近夏日,天气变得热了起来,许多人家也没有睡,此时家家户户敞开着门,出来就见灯影交错,孩童绕膝玩乐,有妇人家聚在一块,边纳着千层鞋底边聊天儿,欢声笑语不断。
麻子李的铺子在街角巷,算尾巴了,要出巷子,一路经过许多人家。
二人走过,不时有人与她打招呼,问今日他们屋里头啥子情况,又问她身边这是何人?
“他啊,现在是我阿兄,将来呢,说不准就是我的夫郎啦!”
麻子李性子孤僻,跟巷子里头人少有往来,但是麦穗常碰上她们,跟谁都能聊两句,久而久之也熟悉了,说话并无太多顾忌。
其她人没把她的话太当真,哈哈大笑,问:“为啥是说不准?”
麦穗道:“因为我喜欢他嘛,可人家还没答应我嘞。”
直接的话语叫纪瑄心头一震,可却还是出声警告:“穗穗,不可胡说!”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麦穗打着哈哈收敛了话头,跟那些阿婆婶子告了话,牵着纪瑄继续往外走,出了胡同巷子。
……
两人也没有特别想去的目的地,就这么随意的走着。
“我刚刚的话,让你生气了吗?”
一路上纪瑄都十分沉默,不说话,这叫她想起除夕那日……他也是这样不言不语的。
“没有。”
“分明就有!”麦穗戳破他。
人眼神瞄了四周一眼,在水井旁的大树下坐下来。
“纪瑄,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不要总是这样,我很笨的,我猜不到你究竟在想什么,这种隔着一层猜不透,弄不明的感觉,会让我觉得很恐慌,你不说话,我真的很害怕。”
“对不起。”纪瑄跟着坐下来,人向她道歉,肯定的说道:“我真的没生气。”
“那你为何一直不讲话?”
纪瑄再次沉默,良久过后,郑重的说道:“穗穗,我觉得……或许有些话,该跟你说个清楚。”
“什么啊?”
“不要胡说八道,对我名声影响不好?”
她能想到的,是这个,他一直很是介意如今自己的身份对她的影响。
这也是两人之间产生隔阂龃龉的重要缘由。
方才她那么说,人指定有点想法,他说没生气,但沉默了一路,多半也有这个原因。
她猜对了一半,纪瑄坦率承认,道:“这是其中一点,不过我想与你说的,还有另外的事。”
“另外啊?”
麦穗打趣道:“这么严肃的神情,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捂住耳朵:“我要拒绝听了。”
纪瑄看她耍宝的可爱模样,心中越发的难受,可再难受又如何,如今很多事,都由不得他们选择了,当断不断,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连这般安静坐着都做不到。
她不该被牵扯的。
她在这里很好,离了他,人也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活着和活着有区别,可是时间会是所有人的解药,只待日子长了,一切都会释怀。
她会碰上新的人,会有新的生活……
想到这些,人便更加坚定了想法,纪瑄凝神,仰头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过去,将她捂着耳朵的手拿下来。
“穗穗,你听我说。”
他语气温润,不轻不重的说道:“以后,就当不认识我,也别再进宫来了,如若有任何人与你说关于我的事,你都当不知道,不必理会,在这巷子里,与麻子李师傅,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
果然不是好话!
“可是我认识你呀,我十岁就跟在你身边了,我们在一块,同吃同住,不时还同睡一榻呢,亲近如此,为何我要装不认识你?”
她声音带上哽咽,问:“纪瑄,是不是你在宫里又出什么事了,很危险,所以你才这么说?”
麦穗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的看他,“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的,以后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你的事情,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人说话要算话的。”
纪瑄无声缄默,喉口发紧,半日无法回答她的话。
麦穗抱住他,脑袋倚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人激烈得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字一句说:“纪瑄,我并不害怕死,如果真的是到那个地步的话,我可以坦然接受。”
“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偷偷自裁好几次呢,也算是死过几回的人了,那些事与我来说根本不算事,所以你可以不用顾忌我。”
“不是顾忌。”
纪瑄道:“我想在宫里过得更好一些,不想再被宫外的种种牵绊住了。”
麦穗怔住,久久不言。
月光下。
静寂无声,只有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