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开题报告

作者:芳原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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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纳


      本次仪式有以下环节:开幕、歌会、座谈、合唱《亘古同》。

      “老天……月亮娘娘,”顾及他们的信仰,旬兰嘉调整惊叹词,“你的五具咒语有语法错误。”
      社长:“什么?”
      “这里应该有表否定的动词变位,这个副词换掉更好,底下这种语气是平辈的用法,祈祷的时候最好不要用。反面……也有,错别字。”她把纸“哗”地甩给他,“去订正。”

      社长接纸,情不自禁地问:“您是老师吗?”
      旬兰嘉被安排了一个角色,于是适应身份好心劝说:“你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作法是你自己的事,要是你不想好好作,别人是帮不了你的。”
      “好,好的?”社长有些困惑地应下。

      社长趴到长椅的椅面上改语法错误,旬兰嘉站起来,背着手,歪头在一旁看。
      “眼睛离纸远一点。”她提醒。
      他充满孺慕之情地仰视她。
      她不得不说出这句话:“我脸上没有字,你写你自己的。”

      等他把作法的纸页改完,旬兰嘉拿过纸,弹了弹:“你字写得挺漂亮。这里为什么要用‘胡天胡地’而不是‘行为放浪’?”
      “呃……为了押韵?”
      “错。”旬兰嘉没看社长,任他站着,指了指络腮胡,“你来说说为什么。”

      络腮胡起立对答如流:“为了模糊化语句的含义,增大操作空间。”
      “正确,请坐。”旬兰嘉点点头,又问回社长,“为什么第2段没有指定宾语?”
      “因为……因为……噢!因为第1段指定过了。”社长恍然。
      她挑剔地扫视他,纸张拍手掌,“啪啪”两声敲醒沉睡的心灵:“这篇不是你自己写的吧?”

      明明用前人写好的咒文再常见不过,但社长莫名感到压力,仿佛做了错事。
      “确实,它不是我写的。我在网上搜到了参考资料……”
      旬兰嘉肃声问:“你抄了谁的?”
      社长恢复了片刻清醒,坚定道:“不能告诉你,”然后继续实话实说,“因为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旬兰嘉也纳闷为什么对方有问必答,且从来不反过来问她。
      ——如果换成村民,至少能拉扯3小时。
      ——果然还是归功于“伊德奥-纳”这个头衔吧。
      ——或者说社长要做的事比现在的问答重大多了,让他对后者不屑一顾?

      她继续走流程:“如果你自己写,写出来是错的,我也不怪你,因为你至少态度很端正。你说说你现在面对月神的态度怎么样。”
      “不够虔诚……你说得对,作法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应该一股脑接收别人给的资料。”

      旬兰嘉抱臂:“你成立满月华光多久了?”
      “3年……”社长恍惚道。
      “一开始是什么东西给了你启示吗?”
      “我在旅游的时候,遇到了这尊雕像。”社长的目光移向被某物支起来的黑绒布。

      旁观的络腮胡的头一会儿转向旬兰嘉,一会儿转向社长,仅凭眼睛眉毛就组合出惊讶又困惑的情绪,好像在分别疑惑两人“你怎么这么问”和“你怎么回答了”。
      社长娓娓道来。

      雕像底部有铭文,记载了一段神话故事。
      司掌律令的神“常仪”生下12个大小不等的月亮,月亮神们各司其职,按规律展现不同的月相。
      其中11个月亮因为神力耗尽陷入沉睡时,最小的月亮“亘”接过同怀们的职责,维护夜空永恒的变化。

      社长把“亘”字画下来,同时念出它的读音:“也就是‘奥-纳’。”
      旬兰嘉盯着纸上的远古象形字,它确实像变化的月,也像自己每月涌血的器官。
      这个故事中存在强烈的女性(或宇宙始源力量)崇拜倾向。
      她卷起裤脚管,在小腿毛发稀疏处写下“始源崇拜”一词。

      接着,旬兰嘉想询问对方年龄多大,思虑几秒,换了种表述方式:“你活到现在经历过几次满月?”
      社长又眼眶湿润地瞅着她,飞快轻声回答:“406次。”
      也就是说,他大概30岁出头。
      “平时有没有固定收入来源?”
      “我之前是数据库工程师。”他回忆,“去年辞职了,因为我已经攒够做该做的事的钱。”
      “你具体做了哪些举措?”
      “阉割自己。”

      旬兰嘉轻轻吸气,有时感觉真实世界假过电信诈骗话术。
      她没有展现出任何震撼、质疑,仅仅询问:“为了什么?”
      “为了更接近月神。你觉得呢?”社长盯着她的表情,似乎是准备根据她的回答来决定之后做什么。
      她在对方直直的目光下小幅度点头,扯了点有的没的:“很多男人喜欢女人,但不愿意变成女人。你是个,纯粹的人。”
      “谢谢。”社长说。

      她忍不住问细节:“物理还是化学?”
      “先化学,再物理。”
      “有什么预料外的变化吗?”
      他一根一根数手指:“胃口变好了,内心获得了久违的宁静,跑得也更快。现在世界上的人太多,大地养不活那么多人,比起用战争的方式消减人数,还是让好斗的男人们绝后更加和平。”

      旬兰嘉瞥了眼旁边正专注梳理胡子的络腮胡,要是他被阉,应该就长不出胡子了。
      她如实评价社长:“你在地铁站里确实跑得很快。”
      社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后来你又是怎么组织起满月华光社的?”
      “一开始,我不认得雕像下面刻的字,发到网上后,吸引了一些传闻爱好者帮我解读。他们都是民俗学家,人类学家之类的,有执照,很正规。”

      人类学家?现在这个溶洞里不会有她的专业课老师吧?她会不会被临时提问或者考一考?
      旬兰嘉膝盖发软,但坚持没溜走,猜测着问:“后来他们加入了社团?”
      “没有,我觉得他们不太认真,所以没拉拢他们。”
      “太好了。不是,我是说,可能因为你和雕像被了解太深,就像揭掉了面纱,缺乏神秘和魅惑感,很难吸引他们真心崇拜。”

      就像社长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神秘和魅惑感很快就会消失一样……
      为什么他还是那种表情?
      他迷幻而腼腆地笑着:“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总之,我换了平台,把其他人聚集起来。人有了信仰和志向,能做成很多事。”

      旬兰嘉擦擦额头:“社团就这么成立了?”
      “对,不过一开始,男人们听完我的经历之后,连留下来的都少,更别提追随我的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觉得这种接近奥-纳的方式太简单粗暴、缺乏内涵?”她忍不住投射自己的看法。
      “没那么玄妙,可能单纯舍不得自己的鸟。”

      络腮胡突然“喂”了一声,等社长看过来时,他啰嗦地提醒:“她才多大,说话文明点。”
      社长随和改口:“好吧。改成‘舍不得自己的生殖器官与功能’。”

      该换话题了。旬兰嘉下决心。
      她记得按照方案书,众多活动环节都在午夜时分后开启,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
      于是她问:“在仪式上,我负责做什么?”
      “你……你会唱歌吗?”社长小心察看她的神色。

      每个人对于“会唱歌”的标准不同。
      有人能准确唱出几乎所有耳熟能详的流行歌,但就因为没受过专业训练就自谦“不会唱”。
      有人能嚎叫出跑调的生日歌,还自信地说“会唱一首也是会”。
      终究得交给听众来判断。

      “哎→哎↘——”
      旬兰嘉当即亮嗓子,一下镇住旁边两人,让山歌响彻。
      “群山翻涌,绿野如绸……”

      苏岸出身山区,曾经在宿舍夜谈时提过,在陌生人当中领唱,重在大声、响亮,最好是民族或者流行唱法,用头腔共鸣,感觉丹田的真气汇聚在嘴巴和咽喉。
      明亮清越,和旬兰嘉平时嗓音不太相同的歌声在溶洞中混响。
      大部分社员停下正在做的事,大艺术家也倚着拖把,遥遥望过来。

      “流水潺潺,蒲草如丝……”
      下一句应该是“妙丽人唱给美郎君”。
      站在1.5个男人面前,旬兰嘉有点哽住,她转身面对黑绒布罩着的雕像吟咏。
      大艺术家的歌声从另一头传来,与她遥遥应和。
      “妙丽人唱给美郎君,情语悠长传四方……”

      一曲终了,旬兰嘉笑着朝大艺术家点点头,努力让她看见自己感激的笑脸。
      她在扮演和善可亲的社交角色时,总是模仿妈妈旬享。

      旬享对亲友热心可靠,做教师严厉中透着真诚,因为她想把身边的人通通推上正轨。
      不过旬兰嘉也不是火车,她在轨道旁提着皮搋子,看扳道工如何制造双轨漂移。
      或许等老妈上了年纪,自己再成熟点,两人就能携手共创温情时刻,在旬享还活着时,她也是畅想过这种可能性的。

      社长“梆梆梆”拍椅子靠背吸引她的注意力:“到时候开场的歌会,可以请你领唱吗?在这张最外圈的椅子前。”
      很多邪恶血腥的仪式前都会载歌载舞。
      旬兰嘉想了想,伸手索要:“我想先看看歌词和乐谱。”
      “没问题,在歌会前给你。”
      “我记得歌会之后还有座谈会,每个人对应一张椅子?”
      “对,这样方便。”

      她指着身边这张对应银原子最外圈电子的长椅:“它就对应我?”
      “是的,没错。”
      她盯上椅子,评估身体状态,说:“我困了,想在上面睡45分钟,到时间喊我。”
      “现在睡吗?”社长困惑地答应了,“好的。”
      旬兰嘉摘眼镜放进口袋,理了理衣服躺下。
      她横在长椅上,双手叠放在胸前,安详进入黑乡。

      在虚无中,梦境主角望见四位织女。
      她们辛勤劳作,八只手有节律地纺丝织布。
      一位是少年人,脸上带着顽劣的野性,负责从一条条血红色的东西上剥皮。
      一位是青年人,捶打长条的皮,把纤维从中剥离。
      一位是中年人,单脚踩纺车,把纤维纺成线丝,缠在纺锤上。
      最后一位是老年人,背对着主角操作织布机,经过此等精细的操作后,布匹逐渐获得灵性。梭在经线中横穿,她似乎即将转过身来。

      不!不要给我看你骇人的脸!
      旬兰嘉狠狠别过头,“咚”一下撞到椅背痛醒,睁眼的瞬间忘记梦见过什么,但心脏残余着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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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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