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不愧是金牌规划师，规划部最忙的女人。”
　　这人叫许南洋，是公司年后新招的男员工，向清欢本来不想要的，但规划部现在是客单最多的部门，人手实在不够。
　　不想要的原因也简单，算她“歧视”吧，她觉得男性在情感咨询领域天生没有女性有优势，何况还是女性人生规划师。

　　不过这新来的男生倒是好学又努力，还总是主动揽下琐碎的活儿，她也算有点好感。
　　“很闲？那我给你加点工作。”向清欢斜他一眼，抽出一沓资料，“送去行政部。”
　　许南洋眨巴两下眼睛，耷拉脑袋接过资料：“哦。”

　　“一会儿跟我一起见客户。”没等许南洋雀跃的眉眼飞起，向清欢立即补充，“只准听和记。”
　　“好嘞姐。”话还没说完，人就毛躁地跑开了，只留下个尾音。
　　向清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万子瑜比约定时间早到十分钟，连同沟通的一个小时下来，向清欢后面的工作计划没怎么被打乱。
　　她提前跟许南洋下了要求，下班的时候她要对刚才的案情进行提问。
　　这人倒是积极，快到下班的时候，没等向清欢主动来问，他就提前站在工位旁边等着了。

　　“万子瑜来咨询的基本情况是什么？”向清欢手上还在整理另一份文件，回头看他一眼便问。
　　“她是找不到工作所以来咨询的。”许南洋手上攥着笔记本，垂眸一瞧，回答。
　　“所以她来是让我们帮忙找工作的？”向清欢语气淡淡。

　　“呃……不是。”许南洋没来由地开始紧张，“她是做了好几年全职主妇，现在想重回职场，但是一直碰壁，所以才来的。”
　　等了两秒，没听到后文，向清欢头也没回：“这是她全部基本情况了吗？”

　　“不是……”
　　“不是为什么不往下说？要花钱才能让你开口？”
　　“不是。”许南洋不动声色喘了口气，“万子瑜今年三十一岁，二十六岁结婚，二十七岁怀孕辞职，今年决定重返职场，但是连续面试两个多月都被拒绝，无奈之下来寻求帮助。”

　　“不全。”向清欢终于放下笔，转过椅子，锐利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她的家庭关系如何？重回职场的动机是什么？”
　　问完，向清欢指指旁边无人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随后她补充：“来我们这里的女性，很大部分是想要摆脱婚姻困境的中年女性，所以客户的婚姻家庭关系很重要，相比之下，万子瑜的情况特殊在哪里？”
　　许南洋要翻动手上的笔记本，向清欢立马抽走，扔在自己桌上。

　　他紧张地坐正了身子，仔细想了想：“首先她不是中年，其次她跟丈夫的关系很好，并不是打算离婚来寻求新人生规划的。她重回职场是为了……找回自我价值。”
　　向清欢点头，表示认可。

　　万子瑜是金融硕士毕业，一毕业就在金融行业找到不错的工作，但不到两年就因为怀孕选择了辞职。
　　全职在家带了几年娃，如今想重新踏入社会，却发现与社会脱节几年的她已经不被“接纳”。
　　正因为她自身条件不算差，所以才更深陷不甘心的痛苦中。

　　向清欢在沟通的过程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们这行常听的关键词“全职”。
　　本以为又是全职几年，被丈夫各种冷落嫌弃的女性。没想到万子瑜的丈夫对她很好，当年提出辞职是万子瑜自己的想法，如今想重回职场，她丈夫也是完全支持的。

　　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白天是万子瑜带，晚上则是她丈夫下班回来就自觉接过。家里的家务也有阿姨负责，万子瑜婆婆也时常过来帮忙。
　　不过虽然万子瑜说得斩钉截铁，但向清欢并不那么相信男人，心里对她丈夫依然保留几分怀疑。

　　“所以这种客户属于因为自我意识的选择进入人生的新阶段。至于她的丈夫到底合不合格，还不能光听几句话就判定。”向清欢把他的笔记本还回去，“笔记可以复盘用，但不能老盯着看，你要对客户的情况了如指掌。”

　　许南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往本子上记了几句，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自己工位蹿了两步，拿了什么东西又过来。
　　“主管这个给你，还是热的。”

　　向清欢看着放在自己桌上的奶茶，有些意外，她一挑眉：“贿赂我？”
　　“哎呀贿赂多难听，讨好，讨好。”许南洋伸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诶，我怎么没有？你个小朋友还搞区别对待啊？”另一个正要下班的员工姐姐挎起包打趣。
　　“主管这么忙还主动带我，我不好意思嘛。”

　　向清欢对那个员工姐姐抬抬下巴：“下午你出外勤对不对？带他一起去，让他学着。”
　　“行。听见没，下午你跟我了啊。”员工姐姐对许南洋飞了个眼神，“诶哟我车到了。”
　　她跟两人摆摆手，急匆匆走了。
　　“那我也下班啦？”许南洋试探地问，见向清欢点头才欢快地跑走了。

　　不知何时，季骁站在了身后。
　　“你很少上午喝奶茶。”
　　向清欢手中的吸管险些插歪，她侧过身子看看季骁：“部门那个新人给的。”

　　季骁过了一遍脑子就知道指的是谁。
　　看着她细致擦着从吸管边溢出来的奶茶，他忽然道：“天很冷，别喝冰的。”
　　“热的。”向清欢笑。

　　季骁没话说了，沉默一会儿：“你对那个新人还挺上心，这几天总听你提他。”
　　“值得培养。他挺勤快，脑子也不笨。”说完她点了点奶茶杯，“情商也挺高。”
　　“一杯奶茶给你哄挺高兴。”

　　“少阴阳怪气。”向清欢仰头看他，浅笑，“我们部门都挺喜欢他的。”
　　“那你呢？”
　　“他还不错。”向清欢转了个弯，话里什么信息也探不出来。

　　季骁垂眸盯她玻璃隔板的上的便签：“下午两点管理层会议别忘了。”
　　“哦？”向清欢闻言，看向自己列的便签，发现确实漏了。
　　“行，谢谢提醒。”她转头道谢，却只见季骁已经走出几米的背影。

　　心情不好？
　　这个想法像一列火车，从脑海经过后就离开。

　　下午，会议室。
　　韩总在台上滔滔不绝，向清欢用笔记本电脑做会议记录的同时，还抽空回几个客户的消息。

　　林舒就在她旁边，看她这样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现在业绩最高的就是规划部。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销冠在公司可以横着走。

　　虽然不是销售，但很多客户都是慕名来找向清欢的，连带整个规划部水涨船高。
　　“你一会儿要发言的内容准备好了没？”林舒终于靠向她，语气担忧地询问。
　　向清欢随便点了下头。

　　前几天林舒就告诉她今天的管理层会议需要她上台发言，主要是谈谈女明星案的经验。
　　她才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这戏形式主义的东西上，随便敷衍两句得了。

　　台上韩总的讲话终于结束：“那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下面就由规划部的主管向清欢来给大家做分享。”
　　韩总退到一边带头鼓掌。
　　向清欢合上电脑上台，连稿件或者PPT都没有。
　　看上去这么随便，林舒心里一紧，怕她在台上变成脱缰的野马。

　　“我知道很多人都对我接手的女明星规划案感兴趣。”向清欢一手搭在演讲台边沿，状态松弛，像是被拉上去同人话家常。

　　“这个案子和我其他案子没有任何区别。她们都是女性、都对现状不满、都对未来迷茫、都想重启人生。女明星只是她曾经的职业，是大家给她贴的标签。经过这个案件，我反而更坚定，作为女性第二人生规划师，我不需要在乎任何附加选项，只注重她们本身的光芒就够了。”

　　“如果问我到底该怎么做，其实只有两个字，用心。”

　　有掌声传来，向清欢循声而望，带头鼓掌的是季骁。
　　大家方才回神，纷纷拍掌附和。
　　林舒伸手轻轻安抚了下自己的小心脏。

　　向清欢下台，韩总再次张口，开始新一轮的轰炸。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大家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向清欢保存好会议记录，关上电脑。
　　正欲起身，手机高频的振动却迫使她重新低头。

　　【清欢，最近过得好吗？】
　　【我和你妈妈都很想你。】
　　【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指尖刹那收紧，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就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
　　目光虚焦地盯着手机，她脑海一片空白，像痛觉失灵一般紧咬嘴唇。
　　仿佛是本能，从心底漫上厌恶和焦躁。

　　直到一只手伸来轻轻捏住她的双颊，她的嘴唇才被迫松开，微微嘟起。
　　顺着那只手望去，她撞进季骁幽深的瞳孔里。

　　男人视线从她微嘟的唇上一扫而过，快速挪至她眼睛，迸出两个字：“真丑。”
　　“真欠。”向清欢拂开他的手，将手机息屏。

　　“怎么了？”季骁瞟了一眼她的手机，状似无意问。
　　“没什么。”
　　又一声振动传来，向清欢沉默地拨弄两下手机，调成静音。
　　季骁没再追问。

　　工作的时候人的确容易被麻痹，抽不出哪条神经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直到关上家门，向清欢才虚虚地靠在门板上，打开手机，看着本空白的聊天页面多出来的几个话框。

　　明明几条消息连半个屏幕都没铺满，但她手指却依然机械地上下拽着本就拽不动的页面。
　　她没有回消息，快速洗漱后就关灯上床。

　　向清欢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最终一叹气，仰面躺平，瞪着天花板。
　　雪白的天花板如同幕布，将脑海深处扰乱她思绪的记忆尽数展映。

　　再次轻叹一声，她够向床头柜，翻出两颗褪黑素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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