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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黑水集深处,一条比“烂泥潭”后巷更加污秽、更加狭窄的死胡同。雨水在这里无法顺畅流淌,淤积成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水洼。两侧是倾斜欲倒、用各种废弃材料胡乱拼凑的棚户墙壁,墙上糊满了厚厚的、油腻的污垢和陈年的苔藓,如同巨兽溃烂的皮肤。
胡同尽头,一个用破船板、锈蚀铁皮和烂帆布勉强搭成的窝棚,如同依附在腐烂尸体上的毒菌,歪歪斜斜地嵌在两面墙壁的夹角里。窝棚没有门,只挂着一张沾满油污、千疮百孔的破草帘,在风雨中无力地飘荡着,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劣质烟草和某种动物油脂腐败的混合气息。
这里就是“瘸狼”的窝。
谢沉璧如同融入墙壁阴影的一部分,紧贴着冰冷湿滑、散发着恶臭的棚壁。雨水顺着她污泥覆盖的脸颊流淌,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她的感官更加敏锐。她的目光穿透飘摇的破草帘缝隙,投向窝棚内部。
昏暗。只有一盏用破铁罐改成的油灯,在角落散发着微弱、摇曳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灯光下,一个身影佝偻着,背对着入口,坐在一张用破木箱改成的矮凳上。他的一条腿姿势僵硬地伸着,膝盖以下套着一个粗糙的、用木头和皮革制成的简陋假肢——那就是“瘸狼”的标志。
窝棚里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生锈的金属零件、碎裂的瓷器、颜色诡异的矿石、风干的动物标本(其中不乏蝎子、毒蛇等令人不适的种类)、还有成捆的、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和卷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朽纸张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草药和金属锈混合的怪味。
“瘸狼”似乎正在摆弄着什么,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郁。他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如同破旧的风箱。
谢沉璧没有立刻进去。她在观察,在聆听。窝棚里除了“瘸狼”的咳嗽和摆弄东西的窸窣声,没有其他动静。附近也没有可疑的气息。那个被她重创的蝎奴,短时间内应该还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追踪。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强行压下,只留下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混合着疲惫和一丝谨慎的麻木。她需要伪装成一个寻求交易的亡命徒,而不是一个带着滔天恨意的复仇者。
她伸出手,没有掀开草帘,而是用指关节在湿漉漉、沾满污垢的船板门框上,以一种特定的、带着断续节奏的方式,轻轻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窝棚的死寂中格外清晰。
窝棚内,那佝偻的背影猛地一顿!摆弄东西的窸窣声戛然而止。一股如同实质的、带着警惕和某种野兽般凶戾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穿透了破草帘!
“谁?!”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刀子,刺破了窝棚的沉寂。
谢沉璧没有回答。她沉默着,身体依旧隐藏在门外的阴影和雨幕中。这是规矩。在“瘸狼”的地盘,在他确认安全之前,任何贸然的回应都可能招致致命的攻击。
窝棚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瘸狼”佝偻的影子投在挂满杂物的墙壁上,扭曲晃动。
片刻之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更深的探究:“…哑巴?还是…带了‘硬货’不敢露头?”
谢沉璧依旧沉默。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紧握的左手从阴影中伸了出来,摊开在破草帘前,让昏黄的灯光能勉强照到她的掌心。
掌心里,是那块沾满污泥和暗褐色血渍(蝎奴男人的血)的木质腰牌。腰牌上,扭曲盘踞的蝎子和痛苦挣扎的童子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掌心向前送了送,让那图案更加清晰。
窝棚内,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死寂的时间更长。谢沉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穿透草帘缝隙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她掌心的腰牌上!那目光里蕴含的警惕和凶戾,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惊疑、贪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所取代!
“嘶……”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吸气声从窝棚内传来。
紧接着,破草帘被一只枯瘦、布满老人斑和伤疤的手猛地掀开!
昏黄的灯光瞬间倾泻出来,照亮了门口狭窄的区域,也照亮了站在雨中的谢沉璧——污泥覆盖的脸,湿透破烂的衣衫,麻木而警惕的眼神。
而在草帘后,一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也暴露在灯光下。花白稀疏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与老态龙钟截然不同的、如同饿狼般的精光!他死死地盯着谢沉璧掌心的腰牌,蜡黄的嘴唇紧紧抿着,那条套着简陋假肢的腿微微支撑着身体,整个姿态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受伤老狼!
他的目光在腰牌和谢沉污泥覆盖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浑浊的眼珠深处,贪婪和忌惮在激烈交锋。最终,贪婪似乎占据了上风。
“…进来。” 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身体微微侧开,让出了狭窄的入口。“把帘子放下。别带进太多水。”
谢沉璧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这个散发着腐朽和危险气息的巢穴。冰冷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满是灰尘和污渍的地面上。她放下草帘,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光线,窝棚内顿时显得更加昏暗压抑。
“瘸狼”一瘸一拐地退回到他的矮凳旁,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谢沉璧,或者说,盯着她手中的腰牌。他没有让座,窝棚里也几乎没有能坐的地方。
“哪来的?”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谢沉璧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握着腰牌的手又往前伸了伸,浑浊的眼神直视着“瘸狼”那双饿狼般的眼睛。意思很明确:先谈价码,再谈来源。在黑水集,尤其是面对“瘸狼”这种人,暴露信息来源等同于暴露弱点。
“瘸狼”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恼怒,但更多的是对那块腰牌本身价值的评估。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条假肢的连接处,发出细微的皮革摩擦声。
“…‘鬼市’的狗牌子…”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鄙夷和忌惮的语气。“…而且是‘蝎奴’的‘童印’。”
“童印?” 谢沉璧心中一动,这个陌生的词显然蕴含着关键信息。她依旧沉默,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哼…” “瘸狼”似乎看穿了谢沉璧的意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玩意儿,在黑水集,是催命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鬼市’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在试探,在恐吓,试图压低价格或者套出更多信息。
谢沉璧不为所动。她的眼神依旧麻木,但握腰牌的手却异常稳定。她知道这块腰牌的危险,但它的价值,就在于它所代表的、指向“蝎首”的线索!她需要的是解读,而不是评价。
“瘸狼”见恐吓无效,蜡黄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烦躁。他盯着那块腰牌,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污泥和血迹,落在那扭曲的蝎子和童子图案上。
“…‘童印’…”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追忆往昔般的、令人不适的沙哑。“…是‘鬼市’给那些从小就被烙上印、养在罐子里的‘蝎奴崽子’发的身份牌。蝎子代表‘鬼市’,那底下挣扎的童子…”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就是他自己的命!一辈子挣扎,也逃不出蝎子的毒钩!”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中了裴烬的命运!从小被烙印,被驯养,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毒蝎!这印证了裴烬的出身,也揭示了“蝎奴”培养体系的残酷!
“瘸狼”浑浊的目光扫过谢沉璧麻木的脸,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理解这信息的价值。他枯瘦的手指搓了搓,贪婪的本性再次显露:“…这‘童印’,每个都不一样。蝎子的盘踞姿势,童子的挣扎形态,甚至磨损的痕迹…都带着原主的‘味儿’。懂行的人,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他大概是什么时候被收进去的,在哪个‘蝎穴’里熬过…甚至…可能跟过哪个‘养蝎人’…”
谢沉璧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信息比预想的更有价值!这腰牌不仅能证明裴烬的身份,甚至可能追溯到他被“鬼市”吸收的源头!那个所谓的“养蝎人”,是否与“蝎首”有关?
“这牌子…你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扒下来的?” “瘸狼”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赤裸裸的贪婪,“…那家伙…还活着吗?” 他显然在评估风险。一个死掉的蝎奴腰牌,和一个可能引来追杀的活口线索,价值截然不同。
谢沉璧依旧沉默。她缓缓收回了握着腰牌的手,将其重新紧握在掌心。粗糙的棱角刺痛皮肤。她浑浊的眼神直视“瘸狼”,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固执的坚持:信息换报酬。想要知道来源?先拿出等值的东西,或者…足够打动她的情报。
“瘸狼”浑浊的眼中凶光一闪,似乎被谢沉璧的油盐不进激怒了。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抓紧了假肢的扶手,发出“嘎吱”一声轻响。窝棚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危险。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瘸狼”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腰牌边缘一个极其细微、被污泥半掩盖的刻痕。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如同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猛地向前倾身,那条假肢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枯瘦的手指几乎要伸到谢沉璧面前,指向那块腰牌边缘的某个位置!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变得尖利失真:
“…等等!那个刻痕…那个‘钩尾蝎’的标记?!不可能!这…这是‘老蝎子’手底下那批‘死崽子’才有的标记!他…他早就该死了!他手底下的人…三十年前就该死绝了!”
“老蝎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如同惊雷在谢沉璧脑中炸响!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保持着麻木的表情,但紧握腰牌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裴烬记忆里,三十年前风雪夜的那个畜生人牙子,脖颈下烙印着蝎子和童子!而“瘸狼”口中的“老蝎子”…三十年前…死崽子…
线索如同断裂的珠链被强行串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瘸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蜡黄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和更深的忌惮!他猛地收回手指,浑浊的眼睛里凶光毕露,死死盯着谢沉璧,仿佛在看一个带来巨大灾祸的不祥之物!
“…这牌子…这牌子是个祸根!沾着它的人,都得死!”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语气,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仿佛想离那块腰牌远一点。“…‘老蝎子’…不…现在该叫‘蝎首’了…那老毒物要是知道这东西流出来…黑水集都得翻过来!”
蝎首!
“瘸狼”终于说出了那个代号!而且,他直接将“老蝎子”与现在的“蝎首”等同了起来!
谢沉璧的心沉入谷底,又仿佛被复仇的火焰瞬间点燃!裴烬记忆中的仇人,就是现在的“蝎首”!那个三十年前制造了裴烬母子悲剧的人牙子,如今已成长为掌控“鬼市”的恐怖存在!而裴烬…竟成了他亲手培养、用来执行“血蝎令”的复仇毒蝎!这其中的扭曲与黑暗,令人窒息!
“瘸狼”显然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似乎在权衡利弊。眼前的“泥腿子”带着“蝎首”旧部的腰牌,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报复的机会?
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假肢的连接处,浑浊的眼睛深处,贪婪和一种刻骨的恨意交织翻涌。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谢沉璧,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嘶鸣:
“…你想知道‘蝎首’?想知道这牌子背后的‘老蝎子’?” 他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疯狂的笑容,“…行!但你得先告诉我,这块牌子…你是从哪个‘死剩种’身上弄来的?他…还活着吗?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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