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海迪总部那标志性的阔气大门已经被彻底封锁，数辆警车呈扇形散开，密密麻麻包围了产业园所有的出口、通道，甚至下水道井盖都掀开了。海迪药业近千名员工被疏散至广场，吵吵嚷嚷，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整座大楼被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包围，严防死守程度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溜进去。

　　尖锐而统一的警笛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让人很难忽视。蓝黑色涂装的直升机稳稳停在划出的空地，从里面走出一个皮肤粗糙但精神饱满的高挑女人，吕副科迎上去郑重敬了个礼，“宋局。”

　　来人正是乾定市公安局长，宋源。

　　风塔之下有两种武装力量，一是外勤队，二是刑侦科，后者负责城市内任何与进化者有关的刑事案件。与外勤队不同，刑侦科的成员服役满六年后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转业，甚至科内相当一部分成员是外勤队退役下来的。刑侦科是个非常特殊的单位，它名义上属于风塔，但实际工作与公安局接触更深，也归其管辖，宋源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宋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一直延伸进脖子，这使她看上去不怒自威，“卫泓呢？”

　　吕副科将现在的情况简述了一遍，他打开一块电子屏，卫泓的战斗手环拍摄到的画面正实时传输过来。

　　画面中，出了电梯，只见满层触目惊心的异种尸体，宋源看到屏幕中的燕疏与，眉心微微皱起，“燕疏与怎么在这？还穿着刑侦科的衣服。”

　　吕副科昨天大半夜被卫泓打电话换班，今早本来搂着老婆睡得舒舒服服，突然就被电话铃炸起来加班，说什么绑架案进阶到S级哨兵失控大杀异种，现在还冒出个他市公职人员穿着本市刑侦科制服突现案发现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查到了他的机票记录，前天落地乾定，和他的搭档一起。”

　　宋源没作回答，拖了一下进度条，看到粉蝴蝶融进卫泓手掌，面色沉下去。

　　吕副科：“科长下令不得靠近实验室，这座实验室材料特殊，声呐不起作用，暂时不清楚里面还有多少异种，安全起见，高频缚生仪一直保持启动状态。”

　　“王品宽怎么解释？”

　　王品宽，海迪药业CEO，在卫泓进入地下实验室时逃跑未果，现今被拷在警车里。

　　“他说这些异种都是从正规途径购入的用于研究和试药的实验体，都是低危异种，除了魔鬼藤。”看着宋源怀疑的眼神，吕副科解释道，“确有其事，他拿得出证据，但他坚决不认魔鬼藤是他私自培育的。”

　　有证据是一回事，到底是不是用于实验又是另一回事。

　　吕副科继续道：“现在扣押他的罪名是私藏异种罪，但只有魔鬼藤一个中危级，加上他打死不认，最后怕是连牢都不用坐。”

　　宋源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私捕私藏异种的罪责判定是根据异种的等级和数量来确定的，涉案异种等级越高数量越多刑罚就越重，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座实验室有问题、王品宽满嘴谎言，但没有证据就拿他没办法，到最后罚金一交，随便推个替罪羊坐几年牢，这事就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怎么解释刘雨薇？”

　　“态度坚决，只一个不知道。”吕副科道，“他还说实验室的异种好端端暴走，肯定是这小姑娘搞的鬼，还要她赔偿损失。”

　　“脸皮真厚。”宋源甩出一句评价，“你留下控制局面，挑两个速度快的、近十次情绪干扰测试平均在90分以上的A级哨兵下去帮忙，小心那只蝴蝶。”

　　“不加个向导？”吕副科疑惑道。

　　“不用，燕疏与安抚不了的哨兵，这里没人能解决。”宋源说道，接着轻声叹了口气，“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得让她心甘情愿打开精神图景。”

　　这时，有个身影拨开重重人群，正是气喘吁吁的实习警员小李，他撑着膝盖大喘了几口气，将手上牵着的人推上去，“宋局，他、他应该可以。”

　　那是一个穿夹克的寸头少年。

　　他个子不高，面对这种场合，似乎很不习惯，眼神不自信地躲闪着，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霍然抬头，目光炯炯，“我是刘雨薇的弟弟，我能跟她沟通。”

　　宋源深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失控哨兵六亲不认，怎么沟通？”

　　局长的威压使这个十二岁少年压力山大，他说：“我……让我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他像生怕宋源不同意般，急着补充道：“我从小跟姐姐一起长大，我可以的！”

　　“你的安危更重要。”

　　“她更重要！姐姐是哨兵，以后有大出息。”刘励很认真，“而且……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

　　宋源眼中的深意更甚几分，接着忽然一松，笑了，“看在你这么坚持的份上，我同意了。”

　　“真的？！”

　　“这两个叔叔会负责你的安全，”宋源指了指旁边两个哨兵，“记住，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她同意刘励的请求出于多方面考虑，第一，他们姐弟从小相依为命，感情牵绊远超旁人，第二，S级哨兵失控保留自我意识，她认得刘励，以此为突破口不是个坏主意，第三……

　　吕副科暗暗问：“您不怕他受伤？”

　　第三嘛，宋源老神在在道：“人家都不请自来打白工了，趁机压榨一下劳动力，正好遂了他的愿。”

　　吕副科老半天才想明白这个“人家”指的是谁。

　　顿了顿，宋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查查看燕疏与那个新搭档去了哪里。”

　　吕副科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领导的思路了，“我能问问原因吗？”

　　宋源神秘兮兮地说：“通常情况下，他一个人跑出来，他的搭档要么在后面跟着，要么……有别的任务。总之，跟上去吧，应该能有意外收获。”

　　吕副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就去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了。小李紧张兮兮地看着警员给刘励套上特制的绝缘防水火防异种生物波的防护服，戴上战斗手环，并耐心教他使用方法，目送他们穿过大楼的包围圈，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宋源来时已经了解了大部分案情，知道刘励报案后又失踪一事，问小李：“你怎么找到他的？”

　　小李腼腆地挠了挠头：“我负责外围巡查，在南边的厂房后面正好看见他翻墙进来。我一问，他说卫科出警不会带他，他担心姐姐就自己跟过来了。”

　　宋源目光停在他胸口的铭牌，上面的标志表明他是个实习警员，不自觉微笑起来，眼角冒出细纹。

　　这时，陈警官上前，冲宋源敬礼，“宋局，在灌木下发现了海迪的运营总监，被打了麻药，脖子上有刀伤，还活着。”

　　宋源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是谁干的。弄醒他，跟王品宽分开审。”

　　*
　　刘雨薇一脚踏下，清晰的碎裂声回荡在实验室。透明液体在她脚下晕染开，燕疏与面无表情地扫过。

　　室内像是突然被按下休止符，唯有矛隼扇动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卫泓和梅花鹿双眼无神，默默挡在刘雨薇面前两个身位。空气胶着，对峙无声，只等有一个人打破僵局。

　　燕疏与厌恶被动，厌恶僵持，他认为僵局是无能之人拖延时间的低劣手段，能一步到位就不要分两步，能速战速决就不要浪费时间，就像与唐旿初见时，是他先打破沉默，现在他自然也要做掌握战局的那个人。

　　矛隼乍然出现在刘雨薇头顶，羽箭倾盆而下，刘雨薇呼吸一滞，蹭蹭蹭疾退数步，坚硬胜铁的羽根直插进合金地板，竟牢牢深扎，纹丝不动。

　　“上。”

　　卫泓极其轻微地点头，随即一记鞭腿横扫，快如劲风。燕疏与冷眼瞥视，脚步一错，身子从容滑开半步，下一秒直接一脚横踢招呼，卫泓兜头接了这一脚，整个人宛如雪片般飞出去。

　　再抬头时，他脸上青紫交加，爆出数朵血花，这一脚显然没留半分情面，就是冲着把他打得亲妈都不认识去的。燕疏与不打算收手，精神触丝一触即发，拎着卫泓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主人的状态严重影响到精神体，梅花鹿焦躁不安横冲直撞，正是一副要把燕疏与顶翻的架势。燕疏与面不改色，抽出一股精神触丝，如雷鞭爆起，一把抽在梅花鹿面心，巨大的精神冲击硬生生将其截停。一道重于一道的鞭笞持续了数十下，精神层面的攻击在精神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梅花鹿漂亮流利的身躯伤痕累累，痛苦使它哀鸣不断，步伐不稳，短暂地挣扎后躲回精神图景。

　　刘雨薇见势不妙，燕疏与这是真的动了火气，趁其不备从后攻去。电光火石间矛隼一闪而至，呼拉振翅，狂风骤起，搅起碎屑尘沙，迷得刘雨薇睁眼不开，半盲着跟矛隼缠斗起来。她但凡想要脱身，矛隼就如蒬丝般紧缠不放。

　　反观另一边，卫泓脚不着地，捂着脖子拼命挣扎，燕疏与冷脸走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又准又狠的巴掌。

　　卫泓被抽得愣神，一时间忘了挣扎，涣散的眼眸里竟闪着模糊的泪花。

　　如法炮制打了十余下，卫泓一张俊脸被抽得惨不忍睹，呆愣愣地垂下头，再无任何动作。燕疏与将他放下，贴着他额头悍闯进精神图景，由于粉蝴蝶的能力作祟，卫泓的精神图景一直处于半开放状态，燕疏与霸道蛮横地突入，郁郁葱葱的森林草原里，浑身伤痕的梅花鹿在湖泊边低头汲水，一看是他来了，顿时警铃大作，三步并两步藏进森林。

　　梅花鹿的恐惧影响了精神图景中生物的活性，原本生机勃勃的树全都像脱了水，萎靡耷拉下来，成片绿色都黯淡了几分。燕疏与不管不顾，走到哪搜到哪，精神触丝一扫一大片，高耸的树木在如此蛮不讲理的搜查面前如同裸奔，藏不住一点事。

　　搜到最后一小片森林，他眉毛一挑，触丝飕飕扑过去，揪出了那个粉色的小家伙。

　　燕疏与干脆利落脱离了卫泓的精神图景，触丝绑着蝴蝶垂在他身边。

　　“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完美驾驭操纵。他的真正实力，你发挥了不到三分之一。”

　　又是一根触丝蹿上前，缠住刘雨薇手腕，她挣脱不得，反被拖到实验室门口。

　　“放开我！放开我！”刘雨薇声嘶力竭喊道。

　　“你输了。”燕疏与周身环绕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沉静气场，声如高岭之雪，“败者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你失控太久，需要被拉回正轨。”

　　“那个人不是我。”

　　半敞的大门被一把拉开，铺天盖地的光芒骤然洒下，浇盖刘雨薇全身，她整个人仿佛要被这夺目的光辉吞噬，背后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灼目的纯白，使她陷入一种仿若悬浮的茫然状态。

　　就在这恍惚的瞬间，一双瘦削的手臂从身后轻柔而坚定地环住了她。

　　太瘦了，骨头硌得她生疼。

　　半大少年还未变声的稚嫩又强装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仔细听还带着哭腔，令她每一寸肌肤都微微战栗起来。

　　每一缕混乱的风都归于原位。

　　“……姐姐，你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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