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柳

　　安寻之如今能用灵体状态带走铜镜，也不怕会被看见是单个铜镜在天上飞。他向着江南泾阳飞去，其间一直在脑海中回复着安留的问话。
　　安留一个人待在铜镜中，除了一处柳树和树下花草，只有安寻之当时一块儿扔进来的琉璃镜。但安留不是安寻之，没有灵力去开琉璃镜，不然他还能拿过去的仙君的记忆看看来打发时间。
　　安寻之早一天的晚上就将铜镜中的那片池塘改了形，修了个从入口的缝隙处直直到池畔的阶梯，又把池水用灵力隔开，以免安留这个凡人在铜镜里被淹了。
　　安留初一看见两侧而立的池水还有些好奇，看了半晌没见着哪怕半尾鱼，也就没了兴趣，跑去了池畔玩水。
　　安留来找安寻之唠嗑。
　　“镜子里面好无聊啊，你之前就是这样过了一百多年吗？”
　　“并不是，我应当是睡过了这百年，在镜中也不是时时清醒；但我也并不觉得枯燥。”
　　“噢我记起来了，好像你作为仙君的那份工作也挺无聊的，难怪你这么说。”
　　“还好。”
　　安寻之是真不觉得自己过去日复一日的年岁无聊，他应该是适合这份沉默的职责的。
　　“说起来，你上次提到的这面琉璃镜里面还有声音，是谁啊？难不成是上一任的玉簪花仙？”
　　“嗯……里面是她的一缕魂，我先一步找到了琉璃镜，后来才找到了她，让她寄托在了其中。”
　　“你犹豫了诶，”安留听出了安寻之很明显的犹豫的语气——相比于安寻之以往的语气，这次确实很明显了，当然和他比那肯定是不够看了。安留想到背后或有隐情，便不打算细问下去，“没事，你要是不想说我们就不聊了。”
　　“并没有隐情，只是有些遗憾罢了，”这次安寻之答得很快，他继续解答着安留的好奇，“因为之前答应了她，要帮她一个忙，算是报答她的恩惠。结果还没来得及动身，我就被困在了铜镜中，现在才再有机会去解决这件事。”
　　“感觉你不像会是让自己欠了别人人情的那种。”
　　安留语气好奇，但说的话却是过分真实——因为安寻之确是这种性格。
　　“被强买强卖的，她……”
　　安寻之回忆起那位前辈，忽然有种安留会与她聊得来的想法。这让他将将要说出去的话顿了顿，再接上话尾时就是说出了真心话：
　　“她也许会喜欢像你这样的后辈，你们性格很像。”
　　还没等安留接话，安寻之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你们都不太适合这个职位。”
　　就像安寻之此前一直想让安留替了他，他再归于尘土，便算是还清与安留的因果。
　　现在知道安留觉得“无聊”，安寻之自然不会勉强。
　　不过他还没听过安留的想法。
　　铜镜中，安留掐下片柳叶妄图吹个小曲，叶子却不给他面子，直接被吹破了。
　　安留放弃了吹叶子，转而扯了柳条编花环，一边回着安寻之的话也不手忙脚乱。
　　“嗯哼，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你也不用多想。”
　　“嗯？”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两虽说是同生，但你瞧，我俩个一个是人，一个是仙，这是生来便注定的身份，你为什么非想要我去当一次仙，就为了你固执的‘因果’？”
　　安寻之沉默思考着安留说的话，安留也没打算等安寻之的回答。他手上麻利地编出了花环的底座，又继续道：
　　“可能我的乐趣就是当一个凡人，体会一下红尘烟火。要让我去接任你的活，我是真觉得行不通啊。
　　“你觉得亏待了我，毕竟是同生的，也算是兄弟。你呢，又是不肯欠人情的家伙，还冷冰冰的不知变通，想出这么一茬我也是猜到了……
　　“好吧，我其实也没那么敢猜这个结果，之前一直以为你一开始骗我，是因为我们两个最后只能活一个，而你打算把我利用完再杀了。”
　　安留将他自己过去的猜测全盘托出，安寻之听得认真，有他不赞同的地方还要反驳一二。
　　“不会杀你。”
　　安寻之语气不变，但安留听得出对方说的是实话。
　　还是那种打心底的实话，十成十的。
　　“后面也知道你不会动手，顶多威胁一下……甚至连威胁都没有，就靠着不说全的真话忽悠人。而且，虽然你不动手，但你也不会阻止吧，就和我看见的一样。”
　　安寻之知道安留所说的“看见”的是什么。
　　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自然不会否认。
　　“是。”
　　“我就知道。”
　　尽管安寻之看不见安留此刻的动作，安留还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从安留的视角是理解不了安寻之这种极度顺应天命的心理，但换位思考，天地间确实需要一个极度“公平”的安寻之。
　　他自己当然是以人为主，为了生存，和明知是恶人的谢云清合作也不是做不出来。所以在他当时看见安寻之过去不愿救下难民，安留也对安寻之有几分芥蒂。
　　当然后来了解了安寻之，安留心中芥蒂全消，只道是“道不同”。
　　至于要不要“不相为谋”……
　　安留是拒绝的。
　　他又在池塘边拔了些芦苇插在了柳条底座上。
　　“所以，说回开头。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觉得的因果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消解掉。”
　　安留说的自然是他们接下来要干的事。
　　“把他们解决，我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而且，我一开始是不存在于世上的。我若不存在，你当然就不会与我产生因果；而我存在了，却是少了一个正当的身份。
　　“你帮我解决了利用我的人，便是让我真正成为了‘安留’。这一来我有了行走世间的身份，你也不再亏欠我什么。
　　“到时候你做你的仙君，我当我的闲人。”
　　安留并未留意自己脸上不自觉出现的笑容，他自顾说着，想让安寻之赞成他的想法。
　　他不知道安寻之在他给出的条件上又加了砝码。
　　“好，我清楚了。”
　　安寻之答应着，却是在脑海中想到等尘埃落定后再去找阎君一趟，让安留得以世世轮回为人。
　　或是别的什么，只要安留乐意。
　　安寻之这样想着，脚下放缓了步子。
　　他看向了地上那片富饶的城镇。
　　江南泾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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