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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脏
周遭魔气凝得如墨铸铁,王座的寒意顺着玄冰漫开,丝丝缕缕缠上祁玉安的脚踝,仿有无数细冰针往骨缝里钻。
神的怒意从不会流于表面,向来是生杀只在一念间的绝对震慑。
凡人面对这般威压,本能地想蜷缩、想跪拜,想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祁玉安死死抓住膝骨,拼命压下那股从神魂深处翻涌的恐惧,艰难地抬着头。
方才玄烬说要割掉他舌头时,他是真的怕了。
他们之间从无半分旧情,有的只是云泥之别——留着他的命已是勉强,一个魔神若因不快割掉凡人的舌头,实在不值一提。
可惶恐退潮的间隙,他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闪过玄烬醉酒后的睡颜。
褪去了所有威压,侧脸在天光下竟染了几分世俗的柔和。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玄烬不只是块高高在上的寒冰,冰层之下,或许也流淌着寻常人的七情六欲。
这般想着,他壮着胆子抬眼,迎上玄烬的目光。
那双眼瞳深如永夜,漫不经心地锁住他,像在看一只试图攀冰的小虫。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嘲弄,唯独没有先前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与杀气。
那一刻,祁玉安心头微微发颤,他猛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把玄烬当过一个 “人”。
他总把玄烬当成掌控一切的魔神、可借重的力量、制衡墨沉霄的依仗,却忘了——神,也该有自己的情感。
其实一路走来,每次陷入绝境,都是靠玄烬破局,往后的路,怕也少不了要仰仗他的力量。
自己本没什么可回报的,便不能只将他视作可倚仗的助力——起码该拿出真心才是。
所以,当玄烬说让他留在这里侍弄花草时,他摒弃了从前所有的算计与迂回,坦诚直白地告诉他自己不能留下。看到玄烬动怒,他更是诚恳解释:
“我很愿意将这里侍弄得更有生气些,可墨沉霄猜忌心重,我若是此刻留下,他必然会觉得我我已经摆脱了他的掌控,道心难免动摇。所以,还是等他情况缓和些,我一定来。”
说这话时,他望着玄烬的眼睛,像是在立下一份郑重的承诺。
王座上的魔神盯着他看了一瞬,随后嗤笑出声: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本座是离了你不行,才特意让你来?”
“不是。每次身陷困境,都仰仗你的庇护。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终究帮过我。如今你好不容易开口吩咐事,我若能应,自不会推托。”
“你还记得我吩咐过事?当初求我留着欲魔首领的命你是怎么说的,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我只看到墨沉霄愈发失控。”
不知何时,玄烬眼中的漫不经心与嘲弄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亘古不化的冰封冷冽。
心口猛地发紧,祁玉安慌忙解释:“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会找到妥善的法子让他们安分下来,绝不会……”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一直给你机会?”
那声音像冰刃劈开空气,不容置喙,没有余地。
祁玉安浑身不由一震,他瞬间明白了 —— 先前那片刻的宁和不过是错觉,如今玄烬要清算当初的赌注了,不能说服对方,清徽宗便会沦为炼狱。
寒意在四肢百骸间窜动,他指尖掐进掌心,逼自己将事情的轻重缓急在心中过了一遍,
“确实是我办事不力,但如今二人都认识到对方的底线,只是暂时还僵持不下。
墨沉霄虽偏执但并不是完全不知轻重,苏小棠对墨沉霄也存着真心。
接下来我会先让苏小棠回族暂避,给双方留出冷静的余地;再寻机与墨沉霄深谈,让他明白欲毒需循序渐进化解,强求只会两败俱伤。
他极快的扫过玄烬的脸色,见对方眸色未变,只得硬着头皮补充:
“一个月,我定能让他们安分下来,不再生事端。”
“七日,若是七日之后,墨沉霄的欲毒仍未解,我便收了你作保的赌注。”
那人声音平淡得近乎残忍,是在说一个没有商量的决定。
祁玉安的喉间紧得几乎吐不出字。七日,短得像一场刁难,二人都偏执到了极致,哪是七日能拆解的。
但他只能低头应道:“好。”
转身走下斩魂崖时,玄冰台阶的寒意顺着鞋底往上钻,连带着心口那点刚冒头的“真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说来可笑,他刚才竟想将这王座上的神当常人般交付真心 ——云泥之别,哪里来的对等可言。
刚踏入梅林,墨沉霄就迎面扑了过来。
少年眼睛泛着猩红的戾气,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
“他又带走了你,还说你们没有私情!说,你们到哪一步了!”
玄烬的神念还在头顶漫卷,属于魔神的威压明明一直笼罩着整片梅林,可这少年却半分不顾,只一门心思陷在自己的猜忌里。
祁玉安从心底生出一阵无力的疲惫 —— 过往无数次解释,要么被当成狡辩,要么引来更狠的折辱。
解释没用,争执也没用,倒不如让他先把戾气发泄出来,起码能暂时避免他迁怒宗门。
下一刻,对方却突然捏住他的后颈,反剪着手将他反抵在树干上。
“撕拉”一声,领口被粗暴扯碎,布料纷飞间,他的锁骨与大半肩膀骤然裸露在寒风里。
凛冽的风裹着冰碴子往皮肉里钻,后背的伤口被寒气一激,尖锐的疼顺着经脉窜开,连指尖都忍不住发颤。
耳边传来苏小棠慌乱的惊呼声,虚空中那道属于玄烬的神念也还在蔓延,慢悠悠的,像是在慢慢欣赏这场凡人的撕扯与难堪。
折辱远还没有结束,那只大手又抓着他裸露的肩膀,蛮横地将他调转方向,直面不远处的苏小棠。
另半边衣襟也被狠狠撕下,他的整个上半身彻底暴露在寒风里:“不说话是吧?那我就自己看,他到底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羞耻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裸露的皮肤上,祁玉安气血翻涌,耳尖像是烧着了一样烫;
而墨沉霄竟然还不满足,大手顺着他的腰侧往下滑,竟要去褪他腰下的衣料。
他终于忍无可忍,伸手一巴掌打在了对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梅林炸开,那只正要往腰下滑的手骤然僵住,连带着周身翻涌的魔气都顿了一瞬,像是被这巴掌抽得断了势头。
那人僵在原地,泛着猩红的眸子死死锁着他,瞳孔里的错愕几乎要溢出来。
此刻祁玉安心里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期限只有七日,任由他疯魔下去,不仅自己要被彻底折辱,宗门上下还是会跟着陪葬,还不如此刻豁出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嫌你父亲对你不够失望是吗?你便是把我生吞活剥了,能改变你的处境吗?想活命就给我收起你的疯病,好好想想怎么守住自己的道心!”
半响,少年眼中的呆滞终于裂开一道缝,原本盘踞在眼底的戾气像被冰水浇透,一点点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水一样漫上来的惊慌。
他慌乱解下身上的披风,紧紧裹住祁玉安裸露的双肩。
披风还带着体温,领口的狐裘毛领蹭得颈间微痒,少年俯身将脸深深埋进那片柔软的毛领里,肩膀微微发颤。
他带着哭腔的闷响从毛领间传出:“师尊,我该怎么办?”
掌掴后的麻意还在指尖蔓延,祁玉安望着埋在自己肩窝的少年,心中余悸未消,却又翻涌出一阵阵的荒诞。
他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魔头竟就这么轻易卸了戾气,将脆弱的一面全然依附过来。
寒风顺着披风裹着的空隙灌进裸露的上身,刺骨的凉意像针一样扎进皮肉,也扎醒了他混沌的思绪 ——
墨沉霄的喜怒从来翻覆无常,他绝不能将希望压在这个偏执善变的人身上。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安抚好苏小棠。
伸手坚决将身前人推开,他走向苏小棠:
“苏姑娘受惊了,此地风烈,还请先回住处避寒歇脚,待我去换件衣服,半个时辰内必去寻姑娘。”
换衣服时墨沉霄跟着,去找苏小棠的时候他还是跟着,不远不近,像道甩不开的影子。
祁玉安停下脚步,那人便也顿住,目光黏在他身上。
“你回去。苏姑娘本就因先前的事心存戒备,你若跟着,事情更不好有转圜的余地。”
“一炷香,我只给你一炷香,若是你到时还不出来,我就去抓林砚雪来!”
听闻此言,怒意在祁玉安心中翻涌而起,可他又分明看到那双红眸里拢着化不开的惶恐。
终究没再用狠话去刺,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的快,恨不得立刻甩开那道黏得发紧的目光。
等真到了苏小棠的侧院门口,他的心却像被两头扯着的弦,绷得发紧。
先前答应苏小棠,会帮她找机会回族,可如今玄烬却只给了七日期限,他一旦帮助苏小棠离开,后续墨沉霄的欲毒若再爆发,局面便可能彻底失控;
可若不兑现承诺,苏小棠定会追问缘由,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信任。
正乱着,已踏入侧院,正见苏小棠静坐在海棠树花,手里捏着那支墨沉霄送的金钗,目光却空茫地落在满地的海棠花上。
这海棠是墨沉霄先前显耀盛宠时,特意遣魔侍费了好大周折才移栽到院里的。可魔域气浊,又终年苦寒,不过几日,便连花萼都松了,风一吹,整朵整朵地往下落。
“苏姑娘。"
祁玉安故意放轻声音,却还是惊得那人猛然回头,她握住金钗,几步跑到了他身前:
“仙尊,尊主怎么样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怔了一瞬,祁玉安还是决定不掩饰,把话问清楚:“你怎么还这么关心他?”
“叮铃” 一声轻响,金钗被攥紧,少女的眸子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雾:
“尊主他救过我的命,况且平日待我,好歹也不算薄。”
“但是你不是亲耳听到他的想法了吗?他要献祭你稳固道心,你怎么还能对他心存侥幸?”
祁玉安的声音不自觉提高,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忘了来时的目的,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想让这姑娘看清眼前的路,别再往火坑里跳。
“尊主对仙尊舍命相护,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尊主不是不会真心待人,只是我还没走进他心里。
况且我听你们说了,若是欲毒压制不下去,尊主会有生命危险。若此时我临阵脱逃,那日后我便再无面对尊主的脸面。”
又是这样。明知前方是火海,偏要抱着 “或许能焐热什么” 的念头往里闯。
祁玉安望着她眼底的义无反顾,心头又酸又涩,却也清楚 —— 苏小棠自愿留下,本就是稳住墨沉霄道心的关键。
权衡再三,他终究咽下那些 “让她清醒” 的话,只沉声道:
“苏姑娘,你若真决定留下,我不劝你。但你务必记住,献祭之法绝不可碰 —— 那法子需以自愿为前提,只要你不肯,没人能逼你用性命填这个窟窿。”
“仙尊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留下凶险,所以也想为自己以后谋一份保障。还请仙尊帮我个忙。”
“你说,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尽力。”
“我还是想让尊主娶我做道侣。有了道侣之名,我便能名正言顺陪在他身边,帮他压制欲毒;便是有一日真的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那我也是以他妻子的身份离去,不算辱没了自己。”
少女抬眼时,眸中飘忽的犹疑褪尽,剩的只有淬了孤勇的笃定 —— 像她身后那株勉强撑着残景的海棠,开得最烈时整朵整朵坠落在雪地里,火红依旧,绝不肯蜷在枝桠上,等寒风来逐瓣拆成失了风骨的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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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玉安踏出侧院,却没见墨沉霄那道缠人的身影 —— 取而代之的是两名身着玄铁甲胄的噬魂卫。
他刚跨出月门,那两人便上前一步,动作齐整如铸好的傀儡:
“魔尊有令,请您移步噬魂殿侧室等候。”
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安,可他接连追问,噬魂卫皆缄口不言,周身魔气却隐隐透出胁迫之意。
直到被领进一间熟悉的屋子 —— 竟是墨沉霄的寝室,玄铁门在身后 “咔嗒” 落了锁,祁玉安心中的不安彻底翻涌上来。
他在屋里踱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夕阳将窗棂染成血色,那扇落了锁的玄铁门才终于 “吱呀” 开启。
祁玉安几乎是立刻起身冲过去的:“墨沉霄,你做什么去了?为何把我锁在这里?”
“急什么。” 一只滚烫的手掌突然扣在祁玉安腰后,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烫得他脊背发麻。
少年垂眸望着他,眼底的惶恐早已踪影全无,只剩一片红得发暗的沉郁。
“师尊,若是你每日都能这般盼着我、迎着我,哪怕只有一月一年,我这一生也算没白折腾。”
全力想推开身前的人,可腰后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对方只是扬着嘴角直勾勾地看他徒劳挣扎。
祁玉安被看的心头发焦,他强压下慌乱试图将话锋拉回正途:“墨沉霄,我和苏小棠谈过了,她并不打算同你决裂,只要你肯……”
一根竖起的手指突然抵在祁玉安唇前,截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你不是想知道我去做什么了?给你看样东西。”
那人抬手一扬,一枚泛着冷光的簪子便凭空悬在掌心——是林砚雪的通明簪。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祁玉安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抓那枚簪子。
簪子还没够到,腰间却突然一紧,一股蛮横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抱起,稳稳放在了身后的玄石桌上。
“师尊不是想见林砚雪吗?这次就遂了你的愿。”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林砚雪被两名噬魂卫反剪着手臂推了进来,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
没了通明簪的他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眼神涣散得没焦点,直到被推得撞上桌角,才慢慢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屋内茫然扫过,最后落在祁玉安身上时,眼神瞬间迸出光亮:“师尊!”
沙哑的声音和玄石桌面散出的寒气一同钻进肌肤,激得祁玉安打了个寒颤。
可墨沉霄没给他丝毫缓冲的余地,一步跨到他双腿之间,滚烫的身躯牢牢抵着他,体温隔着衣料透过来,烫得像要烧进骨血里。
“师尊啊,” 少年的声音贴着他耳畔落下,带着湿热的气息,
“以前我总舍不得逼你做这种事,毕竟那样一来,你即便从了我,也没什么意思。
但如今我想明白了 —— 这幅身子我若不要,难不成要便宜了别人?正好今日你最得意的徒弟在这里,就让他亲眼看着,师尊是怎么从内到外都成为我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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