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作者:黄粱一梦醒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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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当叛徒被押到面前时,沈赏客几乎站立不稳。
      这次与太子一同布局,她唯一的目的,便是揪出那个深藏已久的叛徒。至于太子还存着什么别的算计,她不清楚,也不想去猜——他一向心思深沉,而她此刻只想求一个答案。
      今日的计划,她向程猛透露了自己会去厢房见慕寒英;让苏端墨联系苏家传递密信,信中附上先前查获的铁甲军线索与地点,请苏尚书带人剿灭;而柳一诩的任务,则是紧随太子,在关键时刻赶回“救人”。
      她最不想背叛的那人是程猛,他是父亲留下的两位老将之一,是她视若叔伯、托付后背的人。
      程猛抬起头,脸上竟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小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老将军当年是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缓缓钉入沈赏客的耳中:“那天的城防布防图,是我亲手调换的。”
      “你——!”
      沈赏客猛地拔出父亲留给她的佩剑,剑尖颤动着抵上他的咽喉,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压不住她心头翻涌的血气。
      程猛却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坦然:“丞相养了我近十年,像养一条狗,但是狗,就是替主人咬人的。”
      沈赏客强逼自己稳住呼吸,眼眶却已通红:“那为什么这五年你什么都没做?当年边城突围,是你和李叔拼死把我从尸山血海里抢出来的!这五年我的行踪从未泄露,一直平安无事,我甚至以为,那个叛徒早就死在了边城,或是逃了。”
      程猛浑身猛地一颤,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深切的痛苦取代。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苏夫人是个好人,我欠夫人一条命,所以,我护你一次,算是还情。”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崩裂:“后来,晟儿死了,我程家唯一的希望,明明我收到了信号他已经出城了,可他为什么会死在了城里!他不能白死!我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事,能不能把那位拉下来!”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又猛地低落,化作一种无力的嘶喃:“至于现在为什么又出卖你们,因为她抓了程旻。晟儿死了,程旻就是我程家最后的根,他们用程旻的命,逼我。”
      沈赏客忽然觉得无比疲累,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父亲接到噩耗、得知被最信任之人背叛时,那一瞬间仿佛被抽走全部生气的面容。
      惊怒、痛悔、被至亲从背后捅刀的冰冷,原来这种感觉,时隔多年,还是会穿心透骨。
      她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料,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这样才能按住那颗被无形刀刃反复凌迟、正汩汩淌血的心。
      窗外忽地起了山风,呜咽着穿过庭院,也吹落了她眼中积压多年、从未敢轻易落下的滚烫潮意。
      “带下去吧。”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让他走得体面点。”
      一直静立在旁的柳一诩与苏端墨沉默着点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他们没有质疑沈赏客为何不继续拷问,也没有提出任何建议。程猛的背叛于他们已是锥心之痛,于早已视其为亲人的沈赏客而言,更是毁灭性的冲击,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
      夜色渐浓,山风呼啸,沈赏客仍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仿佛化成了剪影。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端墨走了进来,语调是罕见的沉重:“喝了药,走得很安静,已经派人护送灵柩回边城程府了。”
      “好。”
      沈赏客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去休息吧。”
      苏端墨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退了出去,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去熬。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中,窗外的夜色里却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动静。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沈赏客没有回头,对着窗户轻声说,“我没睡。”
      “知道你没睡。”白日里那个荒唐不羁的太子,此刻卸去华服与伪装,一身利落黑衣,悄然出现在窗外,他没有进屋,只是在窗外与她对望着。
      夜色洗去了他脸上所有的玩世不恭,只剩下她所熟悉的、属于“崔知微”的沉静。“方才遇到端墨了。”
      沈赏客隔着窗棂与他对视,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痛楚:“你说人心难测,若连同生共死多年的人都不可信,我还能信谁?”
      崔知微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哪里,目光穿过夜色,稳稳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华丽的安慰,只有一种无声却坚定的诉说着——我在,我们都在。
      而沈赏客也清晰地感知到,此刻并非只有他一人,暗处,柳一诩的气息平稳而隐匿;不远处的回廊下,苏端墨并未真正离去;更远的阴影里,还有许多沉默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磐石,悄然守护着这个夜晚。
      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告诉她:这个世界并非全是背叛,仍有值得托付后背的人,仍有可以并肩前行的路。
      一直强撑的、紧绷的什么东西,忽然断裂了。
      沈赏客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一颗接一颗,寂静无声,却仿佛冲垮了所有堤坝。她终于允许自己,在这个被信任与守护悄然环抱的深夜里,为那份死去的信赖,也为这重新燃起的微光,彻底痛哭一场。
      晨光染上青瓦,昨夜的死寂已随暗色褪去,昨夜,镇北军折了一位将军,而太子妃最得力的心腹宫女也殒命于此。
      而太子妃本人,则因“善妒失德、构陷侧妃”,被太子夺了掌管中馈之权,颜面尽失,天刚亮便地提前回了京城。
      太子亦未久留,随后启程,东宫内务如今交到了慕寒英手中,这对他们而言,无疑多了许多便利,查清当初的太子,与当年的镇北军边城惨案,究竟有无关联。
      随行来寺中的官员们,虽个个面带倦色,却也动作迅速地收拾行装,匆匆返京。他们原以为此次“祈福”是太子对党羽的敲打清洗,没成想,目睹的竟是一出夫妻反目、太子公然与皇后一系割席的戏码。
      太子往日即便对太子妃不满,也从未如此撕破脸皮,谁不知太子妃是皇后的亲侄女,而皇后,才是真正手握权柄、隐于幕后的操控者。
      这朝廷的天,怕是要变了。
      京城,镇北将军府。
      锦带得知程猛竟是那个叛徒时,怔怔地坐了许久,小姐这些年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本就不多,程猛绝对是其中一个,是如同长辈般的存在。
      她了解沈赏客,再痛再难,小姐最终都能自己咬牙想通、扛过去。可她也知道,这种被至亲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伤,愈合起来何其缓慢,会留下多深的疤。
      于是她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默默煮了沈赏客平日最喜欢的茶,此后几天,便如影子般安静地跟在她身侧。锦带明白,沈赏客难过时最怕独处,却又厌烦旁人刻意的劝慰,她需要的,只是一种无声的、不离不弃的陪伴。
      如此过了几日,府中凝滞的气氛才稍缓,关于太子那令人费解的行径与隐约的熟悉感,便成了苏端墨几人心中盘旋不去的疑问。
      苏端墨最是按捺不住,几次想开口问沈赏客,又怕触她伤处,只得一个劲儿地暗中撺掇柳一诩去探口风。
      傍晚,细雪又悄然而至,簌簌地落下,衬得冬夜愈发寂寥。
      暖阁里,炭火正旺,温着酒。沈赏客与锦带、苏端墨、柳一诩围炉而坐。苏端墨已经偷瞄了沈赏客好几眼,又在桌下用胳膊肘碰了柳一诩数次。
      “吞吞吐吐的,是想问太子的事?”沈赏客没抬眼,拨弄了一下炉中的炭块。
      “嘿嘿,”
      苏端墨被抓个正着,干笑一声,“就是上次在寺里,那位太子殿下半夜出现在你窗外,还陪站了那么久。我们几个琢磨了几天,实在没看明白。”
      柳一诩也沉吟着接话:“确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某些细微的神态举止,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沈赏客默然片刻,才道:“这事你们别深究了,只需知道,眼下太子与我们暂时是同路人。”
      她用了“暂时”这个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或许是程猛的背叛如阴霾未散,让她此刻无法斩钉截铁地说出“他值得完全信任”这样的话。
      “怎么,”
      一个清越含笑的声音忽然自窗外飘入,惊得几人瞬间戒备,“我这是被将军排除在自己人之外了?”
      “谁?!”柳一诩反应极快,已按上腰间短刃,心中警铃大作,有人潜入院子,外层的暗哨竟毫无反应?!
      “不必紧张。”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你的布置已经很周全了,只是我太熟悉你的布防习惯了。毕竟当初这些手法,不少还是我帮着琢磨的,想避开也不算太难。”
      话音未落,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道黑色身影如夜鸟般轻盈掠入,带进几片细雪。来人顺手摘下遮面的风帽,露出那张属于“太子”的、此刻却卸去了所有宫廷浮华伪饰的脸。他极其自然地走到桌边,拿起沈赏客面前那杯尚温的酒,一饮而尽。
      “啧,还是这儿舒坦。”
      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看向目瞪口呆的苏端墨和如临大敌的柳一诩,“端墨现在心思越发难猜了,鬼点子太多。幸好一诩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不然我想悄无声息进来,还得费点功夫。”
      “你……”
      苏端墨指着他,又看看沈赏客,舌头有些打结,“你就不怕我们……”
      “怕什么?”
      来人挑眉,径自在沈赏客身旁的空位坐下,姿态放松得像回了自己家,“你们几个,才是真正同生共死过的兄弟。自己人这三个字,靠的不是什么身份血统,是这里。”
      他指了指心口,目光扫过几人,“在这儿,我才能喘口气。”
      “什、什么意思?”锦带也懵了,看看来人,又看向自家小姐。
      沈赏客揉了揉眉心,似无奈又似释然,轻声道:“还看不出来?他是崔知微,我们那个一直‘见不得光’的军师,崔知微。”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噼啪”轻响。
      崔知微,或者说,顶着太子身份的崔知微。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前因后果大致道来,从真正的太子遇刺意外身亡,到他这个流落在外、面容酷似兄长的孪生弟弟被秘密带入宫,李代桃僵。
      一番话说完,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几人面面相觑,消化着真相。
      “这……也太……”锦带喃喃道,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谁能想到,如今高居东宫、搅动风云的太子,竟是他们昔日军帐中那个总藏在阴影里出谋划策的军师!
      沈赏客看着崔知微在火光下清晰而坦诚的侧脸,明白他今夜为何冒险前来,自曝这足以诛九族的秘密。他将最大的把柄交到他们手中,是将自己的性命与未来,彻底绑在了这条船上,绑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也是在告诉她,不要为一个人的背叛伤神,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他也愿意相信他们。
      那一夜,暖阁的灯亮到很晚,细雪覆盖了庭院,也将许多纷杂的疑虑、震惊与隔阂悄然掩去。火炉旁,是久违的、属于自己人的、剖心置腹的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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