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嘉缘
“一百八十杯奶茶?!”
店长不敢置信地拿着小票核对,再次向芩郁白确认:“您确定要点一百八十杯吗?”
“嗯。”芩郁白淡淡点头,视线移到抽奖箱上,“能抽六十次是吧。”
店长激动道:“是的......不,我再送您三次,这箱子里边刚好还剩六十三颗塑料球,直接全给您兑换了。”
她说完就招呼洛普帮芩郁白拆奖,自己跑去后面做奶茶了。
洛普打开一颗颗小球,把里面的纸条拿出来放到芩郁白面前,道:“芩先生好大方啊,一个人喝的完吗?”
奶茶数量多,要不少时间,芩郁白干脆扯了张椅子坐边上边刷手机边等,闻言道:“员工福利。”
“哦,我还以为是您想把抽奖箱里的画展门票都拿到呢。”洛普似是不经意提道。
芩郁白施舍给洛普一个眼神,语气夹枪带棒:“你们店对员工骚扰顾客这种事不管的吗?”
洛普收声,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埋头继续拆小球去了。
芩郁白在刷有关各大画展的帖子,这些画展无一不是造价昂贵设计精巧,里面的画家也带着很浓的艺术范,一看就知道是学艺术的。
芩郁白一路划下来,印象深刻点的当属一个被称作羽小姐的画家,她以蓝色系出名,从她的画作到她的穿衣打扮,无一不是蓝色系,只是深浅色上要有分辨罢了,不至于让人觉得单调。
一沓门票越过芩郁白肩膀递来,上面的蓝花颜色比羽小姐惯用的蓝色浅不少,但画面精致度毫无可比之处。
芩郁白瞥见被单独拎出来的头奖,又看了眼洛普裤兜里露出来的诺基亚,露出来的那截壳斑驳不堪,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桶翻来的。
他将中新款手机的头奖随意丢给洛普,洛普下意识接住,面露不解:“芩先生,你这是......”
“用不到。”芩郁白面色冷淡,“扔了也是浪费。”
说完,他不再看洛普,等奶茶好了便和店员合力将那堆积如小山的一百八十杯奶茶搬上后备箱和后座。
幸好他今天开的是特管局的公务车,空间足够大。
回到特管局,芩郁白将奶茶作为员工福利分发下去,引来一阵小小的欢呼。
同时,他也将那厚厚一沓“冬语”画展的门票放在公共区域,语气平淡地说:“空闲时候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去看看。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刻意去,更不用特意宣传。”
他话说得随意,但戚年和余言对视一眼,明了了对方的想法。
待他们处理完手头积压的公务,戚年就凑到芩郁白办公桌前,道:“队长,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那个福利院画展看看?反正也不算远。”
余言在一旁附和点头。
芩郁白抬眼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合上文件夹:“走吧。”
车子驶向城郊。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阳光沿途洒落,气温比前些天高不少,然而,车刚开到通往福利院区域的岔路口,芩郁白就放慢了速度。
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奶茶店的店长和洛普。
店长正笑着和洛普说着什么,一回头看见芩郁白,立刻认了出来,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哎呀,是您啊!大客户!”
芩郁白降下车窗,点了点头。
店长笑容满面地问:“你们也是去看嘉缘福利院那个画展的吗?”
“是。”芩郁白言简意赅。
店长立刻拍了拍洛普的胳膊:“那可巧了,洛普也说想去画展看看呢!他刚才就是搭我顺风车回来的,这下正好,我就不用特意送他过去了,让他坐你们的车一块去吧?”
她话音刚落,洛普已经非常自来熟地绕到车另一边,拉开后座车门,动作流畅地坐了进来,还对僵住的戚年和余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麻烦你们了。”
余言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挪了挪,试图拉开距离,戚年那张叽叽喳喳的嘴也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闭上,眼神在芩郁白和洛普之间偷偷逡巡。
芩郁白通过中央后视镜,冷冷地盯着后座笑意盈盈的家伙。
洛普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化为可怜巴巴的神情,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对不起,芩先生,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莲悦的事情,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了,所以......”
“出生入死?”戚年小声重复,和余言交换了一个震惊又充满八卦意味的眼神。
芩郁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他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转头发动了车子,沉声道:“坐好。”
芩郁白允许洛普蹭车的理由非常充分:洛普毕竟是实力强劲、意图不明的诡怪,不能放任他在福利院周边自由晃悠,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视。
车子在略显颠簸的路上继续前行,车内气氛诡异得安静,只有洛普似乎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按照小珉指的方向和门票上的模糊地址,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座位于半山腰的嘉缘福利院。
与其说是福利院,不如说是一栋格外破败老旧的大院子,灰扑扑的墙壁斑驳脱落,木质窗棂腐朽变形,整体风格还停留在上世纪末,尤其是屋顶的瓦片,许多已经松动、碎裂甚至缺失,仿佛风大一点就能把整个屋顶掀飞。
芩郁白抬手叩响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过了一会儿,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盲眼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后,她满脸深刻的皱纹,嘴角严厉地向下压着,嘴唇抿得死死的,眉毛紧紧蹙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谁啊?什么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芩郁白上前一步,语气平和:“老人家您好,我们是来看‘冬语’画展的。”
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满是怨气地嘟囔:“又是那劳什子画展!陈果果那个死丫头,成天就知道异想天开,搞这些没用的!麻雀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哼,还真给她骗来人了......”
她一边不情不愿地拉开门,一边继续抱怨:“净耽误事!”
众人被老太太这恶劣的态度惊得一时无言,戚年忍不住凑到余言耳边,用气声吐槽:“我的天,这态度也太差了吧。”
院子比外面看着更显简陋,地面是坑洼的泥土地,角落里堆着些杂物。
七八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小孩蹲在屋檐下,安静地用捡来的小石头堆着城堡。
一只身形优美的蓝色蝴蝶正静静停在那个小小的石头城堡顶端,翅膀在稀薄的阳光下微微颤动。
老太太浑浊无神的眼睛似乎“看”向了那个方向,她突然拄着拐杖,有些踉跄却又速度不慢地冲过去,嘴里厉声呵斥:“就知道玩!玩这些破石头能当饭吃吗?还不快去把后院的柴火劈了!”
话音未落,她那根旧拐杖已经毫不留情地戳向那个精心堆砌的石头城堡。
“哗啦——”
小城堡瞬间坍塌,石子滚落一地。那只蓝色的蝴蝶受惊,振翅飞走。
孩子们吓得不敢吭声,低下头乖乖往后院走去了。
戚年看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提高声音:“老人家,小孩子天性爱玩不是很正常嘛!您这......”
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用力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闷响,她扭过头,嘴角下撇,阴阳怪气地说:“正常?他们又不是什么享福的命!爹不疼娘不爱的,还想着玩呢?玩到最后,把自己饿死冻死,那才叫正常!”
戚年被这话噎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但对着一个眼盲的老人,他再有气也只能硬生生憋回去,拳头攥得紧紧的。
芩郁白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打断了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声音依旧平稳:“老人家,陈果果现在在哪?我们来看画展,总需要有人为我们讲解一二。”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病了!躺着呢!这孩子就是个烧钱的命,三天两头病一场,净会给我添麻烦!”
“病了?”芩郁白眼神微动,“我们能否探望一下?”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不耐烦地用拐杖指了指院子一侧一间低矮的厢房:“那边!你们不准进屋!只能隔着窗子和她说话,别到时候过了病气,还倒打一耙来讹我这个老婆子的钱!”
几人走到那间厢房的窗外。
窗户很小,糊着的窗纸已经发黄破损,透过破洞,可以看到里面光线昏暗,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靠墙的榻榻米上。
那榻榻米上铺着的垫子,是由东一块西一块、颜色质地各不相同的烂褥子拼凑而成,虽然破旧,但看起来厚度尚可,勉强能御寒。
似乎是听到了窗外的动静,榻榻米上的陈果果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呼吸有些急促,当她模糊的视线认出窗外的芩郁白时,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是,是您......”她声音虚弱,带着惊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支撑着想爬起来,“您是来看画展的吗?我——”
“你躺着别动。”芩郁白立刻阻止了她,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告诉我们画放在哪里,我们自己去看就好。”
果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喘了口气,细声说:“就在,就在进门右拐,最里面那个小房间,门上挂了‘冬语’的牌子......咳咳,对不起,我头太晕了,不能给你们讲解了。”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芩郁白说完,示意其他人跟上。
按照果果指的方向,他们找到了那间作为“画室”的小屋。与其说是画室,不如说是个杂物间改造的。
画室狭窄拥挤,不像其他正规画展,对画作的摆放和灯光都极尽设计,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布局可言,画作要么靠墙立着,要么叠放在一起,挤在有限的空间里,毫无美感可言。
只有进门处,用一块小小的、边缘粗糙的木牌写了“冬语”两个字,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木牌本身有残余的发霉发黑的痕迹,看上去被人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但那些深入木质的霉斑终究无法彻底清除。
众人走进画室,各自看着那些画。
画作的笔触确实稚嫩,技巧青涩,用的颜料和纸张也看得出是极其廉价的货色,但主题却很集中,大多是雪景,以及雪地里顽强生存的生命——顶着白雪的枯草、在寒风中颤抖的野果、还有那反复出现的浅蓝色的小花。
芩郁白注意到洛普也站在一幅画前,看得颇为专注,那幅画正是被印在门票上的那一幅。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芩郁白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不出情绪。
洛普闻言,侧头看了芩郁白一眼,目光重新落回画上,语气带着一种客观到近乎残忍的平静。
“就那样,构图简单,用色单调,笔法也粗糙,放在任何正规场合,都称不上是‘艺术’,就算是在同龄人之间,也不乏画技在她之上的小孩。”他微微停顿,道:“不过,以这样的环境来说,画成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小画室里,仿佛一道冰冷的刻度尺,丈量着理想与现实之间残酷的距离。
芩郁白道:“我倒觉得挺有灵气的,要是有专业人士指导她一下,她的画技应当会有质的飞跃。”
洛普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身子稍稍前倾,发丝从他肩头滑落,垂在胸前轻晃。
他好像做什么动作都容易显得轻佻,以至于他环臂抱胸,口吻认真,也会让芩郁白忍不住蹙起眉头。
“芩先生是克罗托①吗?如此热衷改变他人命运。”
芩郁白反唇相讥:“暗世界也看古希腊神话吗?那怎么没见几个诡怪长脑子。”
洛普笑道:“我有个认识的同事喜欢看罢了,但我的确很好奇——”
“从我遇见芩先生以来,您好像一直在帮不相干的人收拾烂摊子或是给予他们新的人生,有意义吗?他们不一定会心怀感激,甚至还可能恶语相向,与其这样,不如同我回暗世界,至少我懂得您身上每一处价值,并且我从不吝啬酬劳。”
“听上去很难不让人动心。”芩郁白用食指点上洛普胸膛,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不过我拒绝。”
芩郁白独自走到院里,老太太正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小泥炉旁,手里拿着把破旧的蒲扇,对着炉火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炉子上架着一口黝黑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芩郁白也不嫌弃地上有灰,就这么坐在老太太旁边,唠起家常:“这些孩子看起来都很小,您收养他们多久了?”
老太太弓着身扇火,声音在呲呲往外冒的火星里显得有些模糊:“一两年吧,去山上捡柴的时候捡着的,都是些父母外出打工给扔家里的,我去看的时候,米啊油啊早就吃光了,一看就知道大人走了就再没回来过,不然也不会我收养几年都没人来寻。”
芩郁白沉默片刻,又问:“果果的父母这些年也没来看过她么?”
老太太扇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朝芩郁白的位置缓缓侧首,她的眼瞳被一层浅淡的白膜所覆盖,看久了有些骇人。
干涸枯裂的唇瓣翕动,吐出冷冰冰的字眼:“没。”
芩郁白斟酌着用词,试图与老太太商谈:“是这样,我方才看过果果的画,很有灵气,若她想接受绘画方面的指导,我愿意出资赞助她到成年的绘画费用,包括这些孩子的教育费用。”
话音未落,蒲扇“啪嗒”一声掉落在炉边,火舌猛地蹿起,舔舐着扇面。
瘦如枯枝的手一把扯回扇子,放脚下用力踩灭火焰,老太太抓起边缘被烧得焦黑的蒲扇指着芩郁白的鼻尖,神情凶狠:“不需要!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羽小姐一根头发,你们立刻,马上,滚出我的房子!”
她边骂边伸手去推搡芩郁白,沾满炉灰的手在芩郁白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灰印。
戚年等人听到动静赶出来,戚年看见这一幕,直接炸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动什么手啊,我们队长也是好心好吧?!”
老太太才不管那么多,摸到什么就用什么,她抄起把细木枝做成的大扫帚就往戚年身上打去。
戚年一边龇牙咧嘴地躲闪,一边把芩郁白几人护在身后,被赶出门了还要嘴上扳回一城:“真是好心没好报,这些孩子跟了你也是怪可怜的!”
回答他的是挟着风声迎面飞来的蒲扇。
事情闹成这样也只能暂时作罢,在老太太气冲冲合上门时,芩郁白抬眼,恰好瞥见那间低矮厢房的窗户后探出半边小脑袋,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希冀,随后像是早已知道结局般黯淡下去。
插入书签
①克洛托:古希腊神话的命运女神之一,负责纺织生命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