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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5)
次日,雨倒是停了,可天上依旧灰沉沉的,云被风带着走,灰白相间,整个墨楚城都像蒙在灰雾中。
昨个李同悲同卫席一起回来,礼部尚书饶是心里头窝着火,到底也不敢在卫席面前撒出来,只得暗自瞪他一眼警告他别乱来。
一大早,李同悲刚能睁开眼,虚虚看见床边似是站着个人,他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沾着点未散尽的倦意,眯着眼才看清那人是卫席。
等等——
卫席?!
李同悲心头猛地一跳,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昨天在雨中太久,身上又带了点细细麻麻的痛感。他忙按住被子,倒吸口凉气,眼神里的惊惶还没来得及掩,就撞进卫席沉如深潭的目光里。
“你……你”
怎么能私闯民宅啊?!
卫席淡淡道:“你爹说了,在完婚前,你哪都不准去。”
李同悲听到这几个字就头疼了起来。
要不,承认了好?
李同悲从床上翻身下来,还好他睡觉时喜欢在里头穿一层,倒是也没什么尴尬的,坐在木椅上,看着卫席眼中的决心,尴尬道:“额,卫姑娘有没有觉着我今年不太一样?”
卫席平静道:“时隔一年,你把我忘了。”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不过哪是忘了啊,青梅竹马的爱情哪会分开一年就认不出来了?搁谁那都是假的,偏偏在李同悲这里是真的。
他没有前主的记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穿过来一年在墨楚混吃等死,连李府的门都不敢踏进去几回,就担心露出端倪。
“去年今日,你在城外桃林折了枝开得最盛的碧桃,说要给我做胭脂。”她顿了顿:“那胭脂膏子,我还收着。”
那个桃林……
李同悲的脸唰地白了。
他哪知道什么胭脂?穿过来那天,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原主刚在礼部挨了顿训斥,窝在这小破屋里发了半宿呆,第二天就被他占了身子。那时别说城外桃林,他连李府后院的样子都记不清。
去桃林,也正是自己拉着宋碎第一次去的。
“我……”他张了张嘴,“那、那桃花后来谢了,胭脂没做成……我想着,等今年桃花开了再补……”
卫席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些微澜:“你从前从不撒谎的。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她说这话时,总觉得带了点委屈。
李同悲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愧疚混着慌乱往上涌,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是原主”,可话到嘴边又死死停了下来
这身体是李同悲的,他若是说了实话,卫席会信吗?怕是只会当他疯了,或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
“我……”他抬头,撞进卫席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对不住……”
除了这三个字,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话。
可偏偏只有这三个字是最没用的。
只是,他绝不会替李同悲完成这个婚礼。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站起来卫,心脏乱跳着:“卫姑娘,李同悲他已经死了,我不是他,自然不能替他成这个婚,这是对你的欺骗、对你们两个感情的拆解!”
“你不想成婚,是怕骗我。”她忽然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李同悲刚想再说些什么,被卫席堵住:“我不在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属于李同悲的这个躯壳还活着,他就得成这个婚。”
他急得额角冒汗,“成婚要走心,不是走一个躯体!”
“我要的就是这躯体,哪怕是尸体,我也不在乎。”卫席打断他。
李同悲被这话钉在原地,浑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了。窗外的风撞在窗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卫席,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提及桃花时的委屈,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你疯了?”他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卫席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冰冷的呼吸。
“疯了?”卫席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癫狂,只有一种令人发寒的笃定。“或许吧。但李同悲,你该明白,在这墨楚城里,由不得你选,也由不得我疯不疯。更别说,你到底是不是李同悲,根本就不重要了。”
李同悲真是发自内心的惊涛骇浪,为什么如此甜美可爱的一张脸下,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好法治社会不允许这样。
他像是累了,又问:“你到底是图什么?”
卫席的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忽然抬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下颌线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图什么?”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字字带刃,“图看见你穿着喜服同我拜堂,结为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图……”
她顿了顿,指尖猛地收紧,李同悲吃痛,却没挣。
“图我夜里想起他蹲在桃林里数桃花的样子,能有个东西让我骗骗自己,他还在。”
最后那句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扎进李同悲心里。他看着卫席眼底一闪而过的破碎,那破碎快得像错觉,眨眼间又被覆盖。
原来这疯狂的执拗底下,藏着的是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念想。
“可你这是自欺欺人。”他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无力的疲惫,“婚成了,你看着我这张脸,想起的是他,还是我?日子久了,你骗得了自己吗?”
“骗得了一时是一时。”
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骗。
她忽然抬眼,向后退了几步:“他说过,要看着我穿上嫁衣,要亲自替我描眉,但现在他做不到了,换个人来做,又有什么分别?”
李同悲一愣——她哪里是要骗,分明是把这桩婚事当成了一场对原主的承诺,一场对现实的反击。
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可我不是他。”他低声说,“我给不了你要的那些。”
“你不用给。”卫席转身,“他没做成的胭脂,你不必补。他没说出口的话,你不必学。你只要站在那里,穿着喜服,做卫家的夫郎,就够了。”
是吗?这么霸道。
“卫席。”他开口,愣了会儿才道,“你这样……原主若知道了,不会甘心的。”
他看着卫席转身的背影,纤瘦而笔直,像枯梅,更多的是一种狠劲。
卫席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不知道哪钻进来的风掀起她衣摆一角,吹起一阵桃花胭脂香味。
“他甘心不甘心,”她的声音隔着风吹进来,“都由不得他了。”
说完,她推门出去,只留下一道粉色的身影。
门被带上的瞬间,李同悲猛地松了口气,后背抵着木椅的靠背滑下去,重重坐回椅子上。他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子里乱的不行。
收拾完后,他想试着出去,却被侍女和侍卫围住:“大人说了,少爷最近几日不得出门。”
软禁我?
李同悲盯着拦在门口的侍女和侍卫,眉头微拧。那侍女垂着眼,语气恭敬却没半分转圜余地:“少爷,卫姑娘吩咐过,您身子还虚,需得静养。”
“静养?”他气笑了,“把我关在这屋里,叫静养?在李府,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还特么说我虚?
侍卫们依旧垂手立着,谁也没接话。可那沉默本身就是答案,在这场婚事里,卫席的话,比他这个礼部尚书的儿子管用得多。
李同悲气极反笑,转身踱回屋中央。
趁着中午那些侍女送饭的空子,李同悲趁机拉过其中一个侍卫,这侍卫看着瘦瘦瘦的,李同悲将他拉进屋时也没顾上反抗,软绵绵地就把人拉进来。
“走近点。”李同悲坐在桌边,拿起筷子随意拨弄着饭菜,“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叫小六。”侍卫的声音有些低哑。
“小六?嗯,好名字。怎么不叫小七小八小九呢?”李同悲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自己人的亲近感。
“小六啊,你看,我这整天被关在屋子里,跟坐牢似的,人都快闷出病来了。卫姑娘和我爹也是担心我,可这……未免也太过了点,你说是不是?”
小六低着头,没敢应声,只是又轻微地咳嗽了一下。
李同悲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循循善诱:“我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容易。我呢,也不想为难你们。你就帮我一个小小的忙,你看行不行?我保证,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连累你。”他边说,边悄悄观察着小六的神色。
小六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握着衣角,似乎在挣扎。过了好几秒,他才用几乎蚊蚋般的声音道:“少爷……不是小的不肯,是……是卫姑娘下了死命令,小的们实在不敢……”
“唉,我懂,我懂。”李同悲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理解和无奈,但话锋一转,“可小六啊,你想过没有?这婚事……真能成吗?卫姑娘这样……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他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不安,“她好像……有点脑子里的病。非要一个……嗯,你懂的吧?万一哪天她后悔了,或者发现我不是……咳,我是说,发现我不如她想的那么好,迁怒于你们这些看守的人,那岂不是……”
再说了,前李同悲可是个风流倜傥的人。
这话戳中了小六的隐忧。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卫席小姐最近的行事确实透着一股子偏执的狠劲,让人心底发毛。
“少爷,您……您别吓小的……”小六的声音有些抖。
李同悲两手一摊:“谁吓你啊?”
李同悲见他神色松动,心里暗喜,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牌身上刻着Gr两个英文字母,正是宋宛送他的那块。为什么刻了两个英文字母,因为李同悲见她特别喜欢穿那件绿色长衫,非常有气质、有侠客风骨,便取了绿色的英文字母前两个,作为一个特殊的标记。
他道:“你只需要把这块令牌送到宋宛宋大人的手中就好,你去刑部,没人能拦住你。听见了吗?”
“这……这是宋大人的令牌?”小六的声音发颤,指尖刚碰到令牌边缘,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算是吧。”
李同悲语气笃定,将令牌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它去刑部,报我的名字,自会有人引你见宋大人。她见了这令牌,便知是我找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六,你想想,卫姑娘的命令再重,能重过刑部的面子?你只需把令牌送到,别的什么都不用说,宋大人自会明白。事后就算卫姑娘问起,你只说是我以性命相胁,她难道还能真处置了你?”
小六用力攥紧那块令牌,指节泛白。
“小的……小的去了。”他声音压得极低。
李同悲看着他走到门口,故意放慢脚步,对着守门的另一个侍卫含糊道:“方才吃坏了肚子,去趟茅房。”
那侍卫瞥了他一眼,没多问,只“嗯”了一声。小六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拐进墙角的阴影里,身影很快植株淹没。
屋里瞬间静下来,李同悲走到窗边,扒着窗缝往外看,那边没再传来动静,想来小六是真的走了。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去。他想起宋宛——那位总穿一身翡翠绿长衫的刑部大人,性子素来利落,他刚穿来时,就听闻原主惹了祸,还是宋宛出面压下去的。
她见了这刻着“Gr”的令牌,该会明白的吧?毕竟这两个字母,还是他见她总穿绿衫,笑着说“不如叫Green大人”,才玩笑般刻在令牌上的。
窗外的天越发阴沉,像是又要落雨。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终于传来脚步声,是小六回来了。李同悲猛地抬头,看见他低着头快步走进来,脸上沾了些尘土,额角还带着汗,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怎么样?”李同悲起身,声音压得极低。
小六没说话,只快步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条,飞快地塞到他手里,又指了指门口,示意自己得赶紧归位。
李同悲捏着纸条的指尖一颤,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小六已经转身走回门口,重新站成那副木讷的样子,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李同悲攥着纸条回到桌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宋宛那凌厉的字迹:“酉时三刻,后窗。”
酉时三刻,也就是傍晚时分。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烧成灰烬,指尖捏着那点温热的纸灰,忽然笑了。
……
李同悲走到后窗,心脏跳得飞快。他轻轻推开窗户,冷风夹杂着湿气灌进来还飘进来些酒香。
夹道里空无一人。
他屏住呼吸,等着。
“咚——”
第三声响刚落,墙头上忽然闪过个黑影,踩着那梯子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来人穿着一身墨色夜行衣,头上带着着黑布,只露出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李同悲认出那双眼睛——沉静,坚定,带着股不容错辨的英气,正是宋宛。
“宋宛。”他压低声音,朝她招手。
宋宛没说话,只是迅速闪进屋里,反手关上窗户。她摘下面罩,露出那张素净从不抹胭脂的脸,与她平日里穿的翡翠绿长衫判若两人。
“你来做贼啊穿成这样?”李同悲看着她,“哎呀也别说那么多了,带我出去。”
宋宛静静看着他,双手抱臂:“你去哪?”
李同悲急切:“去哪我也不会留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陪卫席玩强制爱的戏码的。先走先走。”
宋宛拽着他衣襟就要走,李同悲却突然挣脱开,把在窗台睡觉的小黑抱在怀里。这是宋碎的猫,迟早要还回去的。
宋宛皱了眉头,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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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宛和李同悲的友谊坚不可摧!

宛宛有官配哦。

李同悲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