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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反转
火光在裴照雪身后张牙舞爪地迎击着四面八方洒来的水,狰狞的光在少年身上投下明灭的影,映出他格外狼狈的身形。
他身下素舆木制的轮辐边缘已被熏得焦黑,衣摆多处带着灼烧的痕迹,发丝凌乱地贴在汗与灰交织的额角,白净的一张脸被灰烟扑出道道脏痕。
被防隅军替换下来的百姓们呆愣地看着他,仿佛思考不出为何他一个双腿残疾之人竟从火海里冲了出来。
“王伯,带他去看大夫。”裴照雪咳嗽两声,唤了一声王管事,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竟还护着一个昏迷的孩子。
小孩蜷缩在他的腿上,只露出乱糟糟的后脑勺,被火燎焦了一大片,身体微弱的起伏显示他尚且还活着。
“来了来了,我这就去!”王管事三两步冲过来,飞快地将裴照雪扫了一眼,见他安然无虞,才松了口气,赶忙抱过那个昏迷的孩子往外跑,“劳驾,谁去帮忙喊个大夫?”
“我跑得快,我去!”有热心肠的少年拔腿就跑了出去。
小孩被王管事拖着腰背抱着,脑袋仰面垂下,火光一瞬照亮了他的脸,有人惊呼出声:“老李!那不是你家二蛋吗?!”
“二蛋?”被唤作老李的是一名微秃的中年男人,他往王管事怀中看了一眼,被火燎了一样跳起来,丢下水桶冲了上去,“二蛋?!”
出门救火时没看见二蛋,他还以为孩子在屋里睡得香,怎么也没想到他大晚上竟然偷偷溜出家门跑来社仓里了!
他立时魂飞天外,手足无措地跟在王管事屁股后头一路小跑。
楚明瑟杵在裴照雪面前,自他将救出来的小孩送出去后就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一声不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一双眼像是水洗的葡萄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别哭,我没事。”裴照雪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变得分外沙哑,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里,轻轻擦去楚明瑟颊边的泪水。
这动作惊醒了楚明瑟,她绕到裴照雪的身后去,两只手推上素舆,“你也得去看大夫,大夫说了没事才行!”
方才还哭成泪人一般,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的小姑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推动素舆。
裴照雪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推,忙握紧了扶手,妥协地安抚她,“好,我回去看大夫,你别推了,过来。”
楚明瑟闷不吭声,只一个劲儿地埋头推素舆。
方才他就让她站在原地不要走动,自己一个人往火场里冲,差点将她吓死。她再也不要听雪团哥哥的话了!
手上骤然一轻,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楚明瑟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余大娘低头冲她眨了眨眼,“小瑟瑟,你哪里推得动这个大家伙?大娘帮你。”
楚明瑟收回手,两根食指搅在一处,有些惊喜,正要跟余大娘道谢,又一道高高壮壮的身影走过来,将余大娘挤了出去。
“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楚明瑟惊得睁圆了眼睛,来人正是不让小石头跟裴照雪一起玩的石二叔。
“石二叔,你不觉得雪团哥哥坏啦?”楚明瑟心底惊讶,便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裴照雪听见她这般问,也回首望向身后推着素舆的男人。
夜色下,石二叔涨红的面皮几乎与火光同色,他讷讷道:“嗐……我那不是都听别人说的嘛……”
“小郎君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火场里救了二蛋,可见是个既心善又果决的。”石二叔正色夸赞了两句,有些羞愧,“我并不识得小郎君本人,只因传言就妄断了小郎君的人品,实在惭愧……”
楚明瑟弯了弯眼睛,将手背到身后去,蹦跳着行到裴照雪身侧。她就说嘛,大家早晚都会知道雪团哥哥是很好很好的。
余大娘跟着附和:“可不是嘛,便是二蛋亲老子在场,怕是也不会那么果断就冲进去救人!我们呀,都得给小郎君你道个歉!”
石二叔忙道:“明日,明日我一定登门,郑重道歉!”
“对对,我们也得给小郎君道歉!”其他人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三两一群地缀在裴照雪后头,逮着气口齐声应和着。
“不必了。”裴照雪淡淡道。
空气瞬间静了下去,众人心中一凉,无措地交换眼神,都当裴小郎君是被他们伤透了心,打定主意不愿与他们来往了。
却听裴照雪继续道:“此事怪不到诸位的头上,诸位也不过是听了传言,为家人安危着想,实在不必过度歉疚。”
“反倒是我,应向诸位说一声抱歉。”
“点火之人实则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诸位受此无妄之灾。今日社仓的损失,我定会赔偿。”
多大度!多包容!多讲理的好孩子啊!
石二叔赶忙道:“小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纵火之人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能怪在你头上呢?”
余大娘:“听小郎君的意思,是知道纵火之人是何人?你与我们说,我们去找他们要个说法去!”
“就是,决不能让纵火之人逃了去!”
楚明瑟忙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我知道是谁!我见过!他们白日里想来找雪团哥哥的麻烦,还推我!”
众人这才注意到楚明瑟眉尾贴着棉布,余大娘将她搂到怀里关切,“哎哟疼不疼呀?可怜我们小瑟瑟了,吓坏了吧?”
“已经不疼了。”楚明瑟握了握小拳头,“雪团哥哥把他们吓跑了,他们肯定是不服气,才摸黑过来纵火,想要报复雪团哥哥!”
“瑟瑟说的有道理。快告诉阿叔,那些人姓甚名谁,哪家的?”
楚明瑟讪讪放下手,“我不认识他们。领头的那个扎长生辫,跟二狗差不多高。推我的那个矮矮胖胖……”
“扎长生辫?行,阿叔知道是谁了。你们先回去看大夫,我带人去找他要个说法!”问话的阿叔一摆手,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灯花巷的长夜重新恢复了静寂,裴照雪的房间内却并不平静。
王管事暗藏了私心,请来的大夫姓孙,是有名的骨科圣手。他打着顺带让孙大夫给裴照雪瞧一瞧腿伤的主意,先斩后奏。
孙大夫瞧过裴照雪并未在火场中受伤后,便兀自看起了腿伤,布满老茧的指腹沿着他的腿骨一寸寸地向下按捏,力道沉稳而精准。
裴照雪这时才发现王管事的用意,冷冷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叫停。
孙大夫的眉头渐渐深锁,直言道:“断骨之处已然长歪错位,若要治疗,须得将伤处重新掰断,再行复位对接……”
王管事、平安和楚明瑟同时轻嘶一声,仿佛痛临其身一般皱起眉头。
裴照雪微微挑眉:“您的意思是,我这双腿,尚有治愈的可能?”
三人齐刷刷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点点头:“若能进遵医嘱,忍得了复健之苦,再辅以药浴、针灸之术,徐徐图之,或有五成把握,可与常人无异。”
“真的吗?!”楚明瑟惊喜地喊出声。
注视着孙大夫缓缓点头,裴照雪放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王管事白着一张脸,讷讷问:“必须得把双腿打断重接吗?”
孙大夫笃定:“别无他法。”
王管事听着便是腿一抖,只觉得双腿之间也被打了一拳似的阵痛。
“雪团哥哥……”楚明瑟蹭到床边,为难地揪住他的衣角,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劝他。
“小郎君……”平安泪汪汪地看向裴照雪。
裴照雪抬起微垂的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轻轻拍拍楚明瑟的手背,看向孙大夫,眸中是一片冷静清明。
“如此便有劳孙大夫。”
夜色愈发深沉,楚明瑟一屁股坐在门槛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孙大夫和裴照雪两个人都不拖泥带水,定了要断骨重续,也不另外约个日子,立即便着手要“断骨”了。
裴照雪怕吓着楚明瑟和平安,指挥平安去按方抓药,又让王管事将楚明瑟带回去睡觉。
楚明瑟出了房门便不肯再走,说什么也要在此处陪着裴照雪。
孙大夫说了,二次断骨的痛楚尤胜初断之时。她哪里还能睡得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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