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收假回来当天，班主任调换班级座位，新的座位表引得很多同学们的不满，所以改为按照月考成绩排名选座位。

　　宋秋暄本身很容易习惯一件事并坚持下去，就像周末去图书馆，爱喝的芋泥麻薯奶茶就一直点，这些年没变过，她习惯了单桌，又抱着一点私心，选座位就选了原来的。

　　午饭时间，二十班走廊外叽叽喳喳，整栋楼最闹腾，选了座位的同学在里面收拾课桌，班长站在前门，手里拿着成绩单，按照排名一个个念名字。

　　“班长，班主任不在，你就让我溜进去选座位吧。”陆承昼笑嘻嘻的，没骨头似的手臂搭在班长肩上。

　　班长念了一位同学的名字，才分出心思问他：“你想换到哪里？”

　　陆承昼撩起头发，下巴冲着后排扬起，“就之前的座位，我习惯了。”

　　班长抬了抬眼镜框，然后瞥了一眼陆承昼，毫不留情面地讽刺他：“习惯在原来的座位聊天扰乱班级纪律才对，我是不能助长这种情况发生的。”

　　陆承昼嘁了一声，站直身体推了一下班长，“太不仗义了。”

　　程浔原来的座位，单桌最后一排靠门，班上同学打打闹闹进出教室一不小心就会撞到椅子，高中生经常补觉，可以说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撞非常令人心烦，加上十月天气变凉，冷风灌进来，最遭殃的就是靠门的座位，因此这个犄角旮旯的座位人人避而远之。

　　程浔排名中游，到他的时候，他心满意足地回到所有人最不愿意选的座位。

　　*

　　大概是放假那几天和程浔逛夜市，吃了太多热气的食物，导致宋秋暄脸颊上长出一颗青春痘。

　　她的皮肤白嫩，脸上的痘显得又红又肿，一眼望去非常明显，她早上一照镜子，苦恼地摸了摸。
　　宋秋暄在家除了会用洗面奶，没有其他的护肤品，她也基本不长痘，祛痘膏之类的更是没有。

　　早上还要赶着上学，她洗了一把脸，想了想就让这颗痘自生自灭，她心态很好地觉得会很快消退下去。

　　宋秋暄把自行车停靠在学校车棚，混在穿着冬季校服外套走向教学楼的学生人流中。

　　走到教学楼楼梯口，她碰见陆承昼，这很稀奇，宋秋暄眼神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困得眼睛要睁不开，赫然一名死气沉沉的高中生。

　　陆承昼打完一个哈欠，踏上台阶和宋秋暄并行，“早上好，宋秋暄。”

　　“早上好。”宋秋暄打完招呼，奇怪道：“你今天不踩着上课铃进教室了？”

　　说到这个陆承昼心情悲哀，长出一口气，语气低落地说：“月考成绩太差，被家人制裁了，今天被他们赶着叫起床的，唉，往后我可能都不会迟到了。”

　　“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宋秋暄看着陆承昼要死不活的样子，很不道德地想笑出来，但她憋住了，很正经地说：“可以让你养成一个好习惯。”

　　“算了吧，早上没睡的十几分钟，我也会在上课补回来。”

　　陆承昼耷拉的眼皮终于抬起来，他看向宋秋暄的脸，注意到她脸上凸起的泛红的痘，他忽然来了精神一样浮夸地嘲笑起来，“你长痘了，真的好明显，现在换了座位，我不坐在你的前面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吃零食，少吃点，脸上长痘很影响颜值的，现在看你都不怎么顺眼了。”

　　宋秋暄本来已经自我安慰好了，不想过多关注这颗痘，被他这么口无遮拦地一说，又开始隐隐担忧起来，她抬手用指尖轻轻地摸了一下。

　　回到座位坐下，宋秋暄借了隔壁桌女生的镜子，她见过同学在教室照镜子被班主任提醒，所以很小心谨慎地用手遮挡镜子。

　　程浔一来到教室就看见宋秋暄鬼鬼祟祟的身影，她头埋得很低，肩膀缩起，不知道在搞什么小动作。

　　这时离早自习还有八分钟，班主任刘展延从前门踱步进教室，提前来巡查同学们的早自习情况。

　　早上刚来教室大家还处于困顿无精打采的状态，教室相对安静。

　　刘展延背着手扫视一圈教室，从前排往后走，路过一个座位就要观察一眼。

　　“宋秋暄同学，教室是用来学习的地方，不允许照镜子。”刘展延目光一凛，沉着声提醒道。

　　教室内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宋秋暄猛地抬起头，被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她慌乱地点头，把镜子收进桌肚。

　　班主任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里，宋秋暄浑然不觉，她自认今天有点倒霉。

　　第一节课下课后，宋秋暄把镜子还给隔壁桌的女生，然后她感觉到椅子被人用笔敲了一下。

　　她下意识就要向后转身，但她想起什么，立即调换方向，向后转时，没有长痘的一边侧脸对着程浔。

　　“早自习前你原来是照镜子，我看到班主任进来了，那时我不知道，所以没有提醒你。”

　　程浔完全是哪壶不该提提哪壶，本来宋秋暄淡忘了那种尴尬的感觉，现在又想找个洞钻。

　　宋秋暄笑得很苦涩，故作无所谓地一摆手：“没事，已经过去了。”

　　*

　　大课间操，操场风很大，宋秋暄和何之棉顺着人流一起下楼。

　　宋秋暄聊起脸颊上的痘，何之棉凑近看了一眼，她安慰道：“是有点明显，但是这很正常的，青春期很多女生都会长痘痘。”

　　“嗯，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就是陆承昼那家伙，大惊小怪地说一些话，所以我才会在意。”

　　何之棉偏头看着宋秋暄，觉得她是因为长得很好看，才会被观察被注视，就连长一颗痘都会被注意到，像自己这种普通平平无奇的女生，很难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大课间的楼梯拥堵得不行，程浔穿着冬季外套，插着兜，被迫一步一步地挪，他看到人群里与他隔着两三个人的宋秋暄，他见缝插针地往前两步。

　　然后程浔就听到宋秋暄和何之棉的聊天内容，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变态，这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暗中窥听。

　　原来她在苦恼长痘了，走出楼梯口，程浔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宋秋暄脸上一扫。

　　*

　　午饭程浔照常去校外吃，同行的除了梁示哲还有赵烔鸿、梁泗。
　　他们四个初中时关系比较好，赵烔鸿梁泗上了高中因为班级距离的关系，偏向于和同班的走在一块，但最近程浔无论去网吧还是打游戏，都能难约，梁示哲只能拉出昔日好友。

　　梁示哲深感多了两个哥们就是好，他终于不用忍受随时被程浔见色忘友抛弃无人相伴的情形，拐进学校小巷里，梁示哲那张嘴没停下过，控诉程浔假期消息不及时回，游戏不上线的行为。

　　梁示哲唉声叹气，摇晃脑袋表示不可置信：“阿鸿，梁泗，以前我是真没想到程浔有了好感的女生，他的世界都绕着那个女生转了，把兄弟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好感的女生？谁啊，和我们一个初中的吗？”梁泗揽着程浔的肩，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程浔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梁示哲说的那么夸张，他辩解道：“别听梁示哲胡说八道，他刚才说的那些事就是添油加醋描述出来的。”

　　梁泗一脸不相信，阴阳怪气的：“行呗，不在一个班关系开始生疏，有事都不说了。”

　　程浔低头哼笑一声：“你想听什么？”程浔忽然记起什么，眉梢扬起，得意地宣告：“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成绩上升到中游了。”

　　三人皆听出其中的炫耀之意，梁示哲鄙夷地切了声，梁泗和赵烔鸿要笑不笑地看着程浔，排名上升了没错，自恋程度也加深了。

　　四人进到一家面馆，程浔点了牛肉面，梁示哲话多吃得慢，赵烔泗面里加了太多辣油，嘴唇被辣到通红，嘴里不停说着“好辣”。

　　程浔看不下去赵烔泗被辣成这样还在吭哧吭哧吃面，他说：“你可以买瓶水解辣。”

　　“这家店没有可乐卖，我实在不想走去对面的超市。”

　　程浔不再多说，他吃完面，放下筷子抽一张纸擦嘴，然后站起身。

　　赵烔泗感激地抬起头：“哥们，你要去帮我买可乐？”

　　程浔说：“不是，我要先走了，要去一下药店，就不等你们三个了。”

　　梁示哲像是逮到程浔把柄一样，立即喊道：“你们看看，我就说了，最近他的行迹古怪又捉摸不透，突然就冒出什么想法，就像这会儿人好好的就说要去药店。”

　　“你少说两句吧，我都吃完了，你还剩半碗。”程浔听惯了他的控诉，平静地拿起手机，走出店外。

　　*

　　解决完了午饭回到教室的同学，喧闹了一小会儿，看到有人开始趴桌休息，陆陆续续地自觉闭上嘴巴。

　　宋秋暄侧着脸，枕在臂弯里，单词本支在眼前二十几厘米处，记了差不多十分钟，困意袭来，她合上书。

　　她刚闭眼，听到椅子被轻敲出声。

　　“怎么了？”宋秋暄非常熟练地直起身向后转。

　　程浔漆黑的瞳孔闪烁着明亮的眸光，防止打扰到同学们的午休，压低声音说：“你伸出手。”

　　看着程浔一脸要交给她宝物似的兴奋，宋秋暄不明所以地伸出手，随后手里被塞了一管药膏，她轻蹙起眉拿起来凑近看，看清上面的字后更疑惑了。

　　宋秋暄身体向后倾斜，声音又轻又低，又好笑又好气地说：“给我祛痘药膏？哪有人会送人这个。”

　　“你不是很为这个苦恼吗？”程浔又是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帮你解决你的烦恼。”

　　宋秋暄有点慌张地说：“谁告诉你我为这个烦恼了。”
　　宋秋暄哪有向他提过，就连对着他的方向用的还是干净的那半张脸，而且他这么认为，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在意脸上的痘，她不想表现得自己很敏感，小事也要耿耿于怀。

　　确实没告诉过，但是程浔不能说这是自己偷听到的，为了结束这段对话，程浔明明先打扰她睡觉，现在反而转过来提醒她：“午休时间，安静一点。”

　　程浔了解宋秋暄会立即转身，哪怕她还有话想说，但她是个最不愿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人。

　　果然，程浔看见宋秋暄战战兢兢地张望了一圈周围，很是担心自己说话影响到高中生珍贵的午休。

　　程浔弯下背，下颌撑在手臂上，视线直直看向前方，眼里漫上一股淡淡的笑意，他看着宋秋暄放轻动作扭身，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把药膏放进桌肚，然后头枕着手闭上眼睛。

　　这一系列动作，很像担惊受怕的小兔子。

　　*

　　周三晚自习前，宋秋暄是吃完晚饭回来得比较早的一批，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领分发好的月考答题卡。

　　天色昏黄，宋秋暄领完答题卡按照老师要求放在各科课代表的桌面上，做完这些，她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上厕所。

　　经过打水房，里面传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宋秋暄无意偷听，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然而却从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缓慢地停顿下来，听出这是班上女生的声音。

　　“说真的，早就有点看不惯她了，昨天她照镜子被班主任训斥，看得我心里一阵爽快。”这是夏盈佳的声音。

　　“你说宋秋暄啊？！我也瞧她不怎么顺眼，之前黑板报那事，她不是要抽签选人吗？我当时觉得她脑子进水了才想出来的蠢办法。”

　　“好学生死脑筋懂不懂，只会埋头苦学，不懂得变通。”

　　“对了，她这次月考可是第二。”

　　“第二又怎么样，她个普通家庭还能咸鱼翻身吗？现在这个社会比的可不是成绩。”

　　“就是，盈佳随便一条手链，十几万块，她将来就算考上好大学，也得混个几年才能赚来。”

　　夏盈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你们发现没有，女生里只有那个何孤僻愿意和她一起玩。”

　　“妈啊，这是什么鬼外号，人家只是看不起我们，在宿舍不愿意开口说话，怎么就被你说成孤僻了。”

　　有人发出一声低沉又尖锐的笑，很矛盾的笑，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才能玩到一起。”

　　“哎呀，真服了，这个热水溅到我手上了。”

　　“妈的，你有病啊？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

　　“说别人坏话心虚了吧。”

　　“滚啊。”

　　又是一阵嘻嘻笑笑，很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像恶臭翻涌一般，没过口鼻，让人窒息一瞬。

　　几句入耳，宋秋暄听不下去了，垂着眼离开。

　　宋秋暄不会冲进去揭穿话里微妙的恶意，更不会撕破脸皮地去反击她们，她的性格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讨厌的人，说出口的轻飘飘的三言两句，会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吗？

　　走廊里吹过的仍是清洌的风，空气没有因此变得浑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