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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前夕
温言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他发现自己歪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沈铎那件带着硝烟、枪油和他自己信息素味道的战术外套就盖在上面。
废墟之上的据点正在苏醒,广场上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隐约叫喊,秦璐中气十足的训斥声穿透墙壁,还有远处机甲维修时金属敲击的叮当声。
一切都和昨天和过去的许多个清晨没什么不同。
但温言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未平。
昨天清晨,墓园冰冷的石碑前,野姜花清冽微辛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沈铎笨拙折出的那颗柠檬糖纸千纸鹤,还有那句“是温雅当年订的那批货”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某种一直维持着的、心照不宣的平静。
他想起自己额头抵在沈铎肩窝时,嗅到的混合着血污、枪油和柠檬糖酸涩的气息,那是属于沈铎的、独一无二的战场味道。
也想起沈铎那只按在他后颈芯片接口处、带着薄茧和温热的手掌,以及那句低沉的“走吧,回家”。
回家。
这个在废墟和硝烟中显得如此奢侈又模糊的词,从沈铎嘴里说出来,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温言坐起身,毯子滑落,他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打开门,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沈铎的身影,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的沈铎已经被嗅到八卦味道的红雀堵住了……
红雀的机械臂灵活地转动着一枚亮晶晶的柠檬糖,糖纸在午后过分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几乎刺眼的光斑。
她脸上挂着那种沈铎极其熟悉、通常意味着麻烦即将降临的笑容——过分灿烂,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狡黠。
“哎呀呀,”红雀拖长尾音一脸坏笑,“我们英明神武、心硬如铁的沈大队长,居然屈尊降贵来找我这种小人物打听……”她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沈铎下颌线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咋的?铁树要开花啦?”
“少废话,有没有建设性意见?”沈铎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可惜泛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
“建设性?”红雀夸张地挑起眉毛,指尖一弹,那颗柠檬糖划了个弧线,稳稳落在沈铎胸前的口袋里,位置刁钻地卡在口袋扣上方一点,“喏,我的建议就是坦诚点,直接扑倒!要什么花里胡哨的浪漫?学学人家秦璐,看上了就抢,多痛快!”
她笑嘻嘻地凑近一步,带着机油和廉价糖果混合的甜腻气息,“不过嘛……看在你这么‘虚心求教’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帮你……”
沈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光芒。
“条件?”
红雀的机械臂前端无声地裂开一个细小的录音孔,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孔洞深处亮起。“简单!”她打了个响指,金属指节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把温医生下次骂你的金句,越狠越好、越毒舌越带劲的那种,录下来独家放送给我!秦璐那家伙跟我打赌,说小甜心的骂人词汇量绝对比我多,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沈铎沉默,思考这样干被温言削的概率,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成交。”
“爽快!”红雀眉开眼笑,机械臂上的录音孔红光满意地闪了闪,“那我教你第一招:投其所好!甜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小习惯小癖好,摸得门儿清,才有戏!”
沈铎的目光扫过口袋里那颗碍眼的糖果,转身就走。
“行,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红雀在他背后拉长了声音喊:“喂——记得录音啊!要高清无损的!带情绪爆发的那种!!!”
——
温言最近觉得整个据点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首先是那些无处不在、含义不明的微笑。
他去医疗帐篷清点药品,那个新来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护士,递给他绷带时嘴角弯起的弧度大得过分,眼神亮晶晶地在他脸上逡巡。
他去广场临时搭建的露天厨房取营养膏,掌勺的大叔,那个平时沉默得像块石头、据说曾经徒手拆过两台“清道夫”机甲的壮汉,舀给他的份量明显比别人多出一截,还冲他挤出一个堪称狰狞中带着点温柔的笑容,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憨厚得让人头皮发麻。
最离谱的是那群无法无天、整天在废墟堆里摸爬滚打的小崽子们,那天他刚走出帐篷,准备去检查沈铎手臂伤口的愈合情况,呼啦一下就被几个泥猴似的孩子围住了。
领头的那个,正是之前胆大包天拽秦璐草莓发绳的小鬼,他脏兮兮的小手高高举着一小束沾着露水、边缘有些蔫巴的小苍兰,不由分说地塞进温言怀里。
“温医生!给你!”小鬼仰着脸,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温言一愣,下意识地接住那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色花朵。
他低头看着崽子们期待又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眼神,有点奇怪:“这花哪来的?”
“捡的!”他们异口同声,眼神却心虚地左右乱瞟,不敢看他。
温言捏着花茎,指尖能感受到茎秆的微凉和柔软。他没再追问,只是挥挥手:“行谢了哈,现在秦璐在装甲车那边,别过去,小心秦璐抓你们去擦枪。”
队员们一哄而散,跑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们压抑不住的笑声,像一群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还在后头,几天后,据点里那个技术最好、脾气也最臭的老机械师,正埋头在一堆废弃的机甲零件里敲敲打打,弄得火花四溅。
温言只是路过,想问他有没有多余的精密螺丝刀借用一下,结果老头抬起头,沾满油污的老花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了他一遍,然后二话不说,丢开手里的零件,从油腻的工具包里摸出一截脏兮兮的软尺。
“手伸出来。”老头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温言莫名其妙:“哈?”
“伸出来!”老头不耐烦地用软尺敲了敲旁边的金属板,发出当当的响声,“量个尺寸!快点,别耽误工夫!”
温言完全搞不清状况,但出于对这位技术大拿那点古怪脾气的尊重,还是迟疑地伸出了左手。
老头动作麻利,粗糙的手指带着机油的滑腻感,捏住他的手指,软尺飞快地绕上他左手的无名指指根,勒紧,又松开,嘴里还念念叨叨:“嗯……骨头是细了点,不过还行……韧度应该够……”
量完,他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满意地点点头,在本子上鬼画符似的记了个数字,然后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走吧。螺丝刀没有!”
温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再看看老头又埋首回零件堆里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用力甩了甩手,想甩掉那种异样感觉,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据点里的人,最近集体吃错药了?!
——
红雀对沈铎的浪漫特训显然不止于口头指导,没过两天,温言就被她堵在了去往医疗物资储备库的路上。
红雀笑嘻嘻地拦住他,手里唰的一下变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还附带一个薄薄的、看起来像是某种调查问卷的电子板。
“嗨!小甜心~”她笑得无比灿烂,几乎要把电子板戳到温言鼻尖上,“帮个小忙呗?做个心理调研!关系到我们飞蛾组织成员的身心健康建设大计!很重要的!”
温言警惕地后退半步,避开那晃眼的屏幕,目光扫过她另一只手里的糖果:“心理调研?你?”
鬼才信!
“哎呀,人不可貌相嘛!”红雀硬是把电子板塞进他手里,又飞快地把几颗糖塞进他白大褂口袋,“就几个小问题,很快的!帮帮忙啦小甜心,你最好了!”她双手合十,眨巴着大眼睛,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温言被她缠得没办法,加上那几颗糖在口袋里硌着,他皱着眉,低头看向电子板。
屏幕亮起,跳出一个花里胡哨的界面,标题倒是正经:《飞蛾成员情感需求与压力缓解方式调研问卷》。
题目却透着一股诡异:
【问题1:在高压任务后,您理想的放松场景是?】
选项:A. 独自安静 B. 与特定伙伴共处 C. 热闹聚会 D. 其他(请说明)
【问题2:您认为最能提升心情的“小惊喜”类型?】
选项:A. 实用物品 B. 食物/饮品 C. 纪念意义物品 D. 陪伴/互动
【问题3:如果设计一次完美约会,您最看重?】
选项:A. 地点氛围 B. 互动内容 C. 对象本身 D. 出其不意
……
温言越往下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飞蛾组织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成员的感情史了?
他狐疑地抬眼看向红雀,红雀立刻摆出一副“这是正经学术”的严肃表情,催促道:“快填呀小甜心!很急的!关系到组织福利发放呢!”
温言耐着性子,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乎是胡乱地选了选项。
选到“完美约会”那题时,他指尖在【对象本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即飞快掠过,最终落在【互动内容】上。
填完,他把电子板丢回给红雀,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行了,别再来烦我。”
“谢啦!你真是个大好人!”红雀欢天喜地地接住,抱着电子板蹦蹦跳跳地跑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温言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几颗硬邦邦的糖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这份不对劲的感觉,在白月找上门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下午,温言刚处理完一个伤员撕裂的伤口,正坐在医疗帐篷外的简易小凳上,就着凉水啃一块压缩饼干。
夕阳的余晖把废墟染成一片沉重的橘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白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递过来一小瓶能量饮料,她依旧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眉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疏离。
“谢了。”温言接过,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微甜带咸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
白月没走,她靠在旁边半塌的墙壁上,目光投向广场上正在组织孩子们进行基础格斗训练的秦璐。
秦璐的大嗓门穿透暮色传来:“腰马合一!出拳要快!没吃饭吗!” 白月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温言耳朵里:
“像沈铎那种面瘫脸,”她侧过头,视线落在温言脸上,平淡无波,“如果惹人生气了,怎么治最有效?”
“噗——咳咳咳……”温言一口饮料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他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难以置信地瞪着白月:“你…你说什么?”
他盯着白月,试图从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找出一点戏谑的痕迹,但失败了,白月的神情认真得像在探讨棘手的医学案例。
温言别开脸,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压缩饼干,含糊不清地说,“那种混蛋,让他自生自灭好了!或者……”他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干脆把他嘴缝上!一了百了!”
白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他因为用力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嗯”了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结论,转身就走了,留下温言对着手里的压缩饼干和半瓶饮料,在染血的夕阳余晖中独自凌乱。
搞什么啊?!莫名其妙!意义不明!
据点里的空气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的物质填满了。
温言感觉自己像什么奇葩濒临灭绝的稀奇动物,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带着莫名笑意的眼睛注视着。
他去找阿烬要一份最新的伤员芯片状态报告,那少年天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在全息投影的蓝光中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过于热情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说话也结结巴巴:“温、温医生!报告马上好!您……您今天看起来气色真好!”
温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阿烬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低下头,手指在投影键盘上敲得飞快。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秦璐都变得不对劲,有一次在广场上,温言正蹲着给一个训练时扭伤脚踝的少年做紧急处理。
秦璐扛着她的重型枪械路过,脚步顿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利落的包扎动作。
温言能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久到他几乎要抬头问她“看什么看”。
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秦璐忽然啧了一声,用一种仿佛在评估新到武器性能的口吻,粗声粗气地评价道:“啧,这身板,是单薄了点。”
说完,她扛着枪,甩着她那条标志性的、缀着新草莓发绳的脏辫,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温言一头雾水。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个唯一能解释的源头,沈铎。
温言把牙磨得咯咯响,这混蛋,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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