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融于烬

　　阳光把操场晒得滚烫，塑胶跑道泛着一层油亮的光，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总务处早上刚给草坪浇过水，现在水汽混着热意蒸腾起来，闷得人后背发黏。教学楼里刚结束午休，各班同学扛着扫帚、抱着彩带和气球涌出来，喧闹声像被捅破的马蜂窝，一下子填满了整个操场。

　　江珛抱着一张折叠桌的桌腿，指尖被烫得发麻。桌子是旧的，金属支架上还留着斑驳的锈迹，被太阳晒了一中午，摸上去像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戴手套，直接用手抓着，手臂肌肉绷紧，把桌子稳稳地扛在肩上，往高二（三）班的区域走。

　　“同桌！你等等我啊！”身后传来贺烬的声音，带着点咋咋呼呼的急切，“让我帮你抬啊，这玩意儿看着就沉！”

　　江珛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他肩膀上的桌子晃了晃，又被他稳稳按住。贺烬几步追上来，伸手就想去够桌子的另一头，江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胳膊肘往后一拐，正好撞在贺烬手背上。

　　“嘶——”贺烬缩回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你看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啊，同桌一场……”

　　江珛还是没理他，径直走到班级区域的角落。那里已经堆了几张椅子，还有一卷没拆开的红色横幅。他弯下腰，把桌子轻轻放在地上，金属支架蹭过地面，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点闷热带来的烦躁。他抬眼扫了圈操场，各班都在忙活着：有的在挂彩带，有的在画黑板报，还有人扛着巨大的加油牌往观众席上搬,挺好的。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堆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衣服，亮片和蕾丝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宋晗正和几个女生蹲在那挑挑拣拣，手里举着一件天蓝色的啦啦队服比划着。那衣服裙摆很短，领口开得有点低，还缝着一圈白色的羽毛边。

　　“这个怎么样？”宋晗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来，露出纤细的小腿。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脸上带着点兴奋的红晕。

　　旁边一个女生凑过去，扯了扯衣服的肩带：“好看是好看，但会不会太露了？”

　　“运动会不就图个热闹嘛，”宋晗笑着把衣服往身上比了比，“而且老师说让我们选最亮眼的，这个颜色够扎眼了。”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其他几个女生，“对啦,大家刚才说选我当队长，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啊！”立刻有人应道，“晗晗你长得好看，又会跳舞，你来当队长最合适了！”

　　宋晗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把那件天蓝色的衣服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件粉色的：“那我们再挑挑其他款式，争取每个颜色都来一套，到时候排个队形……”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过来，江珛没太在意，目光移到了跑道那边。刘昊和林宇正站在起跑线附近，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刘昊个子高，穿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林宇在旁边点头，时不时插句话。

　　江珛喝完水，把瓶盖拧紧，刚想转身去拿横幅，贺烬又凑了过来，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你看宋晗她们，选个衣服都能讨论半天，”贺烬靠着旁边的柱子，笑嘻嘻地跟江珛搭话，“不过说真的，她们选的那衣服也太花哨了，跑起来不得掉一地亮片？”

　　江珛没接话，眼神往别处飘。

　　“哎，你说咱们班这次运动会能拿第几啊？”贺烬又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觉得悬，你看隔壁班那几个体育生，一个个跟小牛似的。不过没关系，重在参与嘛……但是, 有我在,第一没跑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运动会的项目说到昨天的球赛，又从球赛说到学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奶茶店。江珛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脸色越来越沉，握着水瓶的手指都收紧了。

　　贺烬这人才不管江珛是什么表情，依旧说得兴高采烈，甚至还伸手想搭在江珛的肩膀。江珛猛地侧身躲开，眼神冷得像冰。

　　就在这时，跑道那边的刘昊突然朝着这边喊了一声：“烬哥！800米跑不跑？”

　　江珛心里瞬间松了口气，简直想给刘昊颁个最佳时机奖。终于有人来把这尊大佛请走了。

　　贺烬转过头，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几秒钟后，他眼睛一亮，笑着扬了扬手：“跑啊！怎么不跑？”

　　江珛在心里无声地欢呼了一句：太好了,这东西终于要走了。

　　林宇走了过来，看着江珛笑了笑：“江珛，你来不来？一起跑两圈？”

　　江珛想都没想，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不来。”

　　“来嘛来嘛～”贺烬立刻转过头，拉着江珛的胳膊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同桌，一起跑呗，就当锻炼身体了。”

　　江珛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贺烬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反而笑得更灿烂了，凑近江珛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大美人～陪我跑一圈嘛～”

　　“啪！”

　　贺烬捂着脸，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红手印。“行吧，不逼你了。”他揉了揉脸，转身跟着刘昊和林宇往跑道走去。

　　江珛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有点发麻。他刚才是真的被贺烬那声“江大美人”恶心到了，脑子一热，手就扬了出去。

　　跑道上，刘昊凑到贺烬身边，看着他脸上的掌印，龇牙咧嘴地说：“烬哥，你说你非得惹珛哥干嘛？这……看着就好疼啊。”

　　林宇也点点头，叹了口气：“烬哥，听我一句劝，别再这么皮了，小心哪天被珛哥打进icu。”

　　贺烬一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反驳道：“你们懂什么？”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同桌这是害羞！是害羞！我们俩关系好着呢，这叫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

　　说完，他自顾自地往前冲了出去，把刘昊和林宇远远甩在身后。

　　刘昊和林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烬哥他是不是有点什么病？”刘昊小声嘀咕。

　　林宇摸了摸下巴，认真地说：“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考虑一下，要不要给这哥报个精神科看看。”

　　江珛找了个观众席的角落坐下。周围很热闹，各班的同学在互相打闹，还有人拿着喇叭在喊加油口号，震得耳朵嗡嗡响。但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放空地看着操场，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和他一样望着操场的，还有不远处的一群女生。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里拿着水和纸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跑道，尤其是贺烬跑过的地方,好吧,其实就是在看某人。

　　显然，她们和江珛的性质完全不同。

　　贺烬跑得很快，像一阵风似的。他每跑一圈，经过江珛面前的跑道时，总会特意偏过头，朝着江珛的方向抛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能晃花人的眼。

　　江珛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觉得有点恶心。他不明白贺烬到底有什么毛病，总是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看着他，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那些女生就不一样了。每次贺烬看向这边，她们都会发出一阵压抑的尖叫，脸红红的，激动地互相拉着胳膊，小声讨论着贺烬刚才的笑容有多帅多帅。

　　“啊啊啊啊！妈呀,贺烬好帅啊,我老公！”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

　　“肯定是在看我！刚才他的眼神明明对着我这边的！”

　　女生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到江珛耳朵里，他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

　　800米的距离对贺烬来说似乎不算什么。没过多久，他就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停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怎么喘气，只是额头上多了层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把那道红手印衬得更显眼了。

　　他冲过终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往观众席这边跑，完全没管还在后面挣扎的刘昊和林宇。

　　他刚走出去几步，就被几个女生拦住了去路。那几个女生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一个个脸上带着羞涩又兴奋的表情，一看就是贺烬的迷妹,贺烬对此见怪不怪了。

　　“贺烬同学，能……能给我签个名吗？”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鼓起勇气，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个女生连忙说，“能加个微信吗？我想请教你几道数学题。”

　　贺烬笑得一脸灿烂，来者不拒：“当然可以啊。”他接过笔记本，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拿出手机，“微信是吧？来，扫我。”

　　“贺烬同学，你刚才跑800米好厉害啊！”

　　“你平时是不是经常锻炼啊？”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问着，眼睛里满是崇拜。

　　贺烬一一笑着回应：“欸,还是有一定的天赋比例在。”

　　“加了微信的话，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他觉得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挺好的，没多想就把联系方式都给了。

　　观众席上，江珛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看着贺烬被一群女生围着，笑得像朵花似的，还一个个给她们联系方式，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

　　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幸好江忬今天没来，不然看到这场景，指不定又要加入他们了,以后真的不能让江忬和那个姓贺的有任何来往。

　　贺烬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转身就往观众席跑。他脚步轻快，几步就蹿上了台阶，走到江珛身边，故意拖长了声音喊：“同桌～”

　　江珛正烦着，听到他的声音，二话不说就起身准备走。

　　“唉唉唉，你别走啊！”贺烬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算大，但刚好能阻止他离开。

　　江珛被拽得一个趔趄，顺势坐了回去，脸色难看得要命，声音冷得像冰：“松开。”

　　贺烬这次倒是乖乖松开了手，只是眼神还黏在江珛身上：“你先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跑了又怎样？”江珛抬眼瞪他，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贺烬却像是没听出他的不满，反而笑得更得意了：“你不就是坐在这里等我的嘛～”

　　江珛一脸莫名其妙：“？”他嗤笑一声，“等你个屁,要点脸。”说完，又要起身。

　　贺烬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这次他没松手，反而抓着江珛的手往自己右边脸上放。

　　“你干什么？”江珛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可贺烬抓得很紧，他一时没挣开。

　　贺烬握着他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脸上的红手印，佯装委屈地说：“同桌，我这里好痛啊，你要负责。”

　　江珛简直被他气笑了：“我为什么要负责？”

　　“因为是你打的啊。”贺烬理直气壮地说。

　　江珛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你还要跟我说谢谢？”

　　贺烬一脸茫然：“？”

　　“我让你醍醐灌顶了。”江珛慢悠悠地说。

　　贺烬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开学第一天，他被江珛扇了一巴掌后，自己厚着脸皮说的。此刻被江珛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他竟一时语塞，无力反驳。

　　江珛见他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趁机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就走。

　　贺烬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脸上的手印位置，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刘昊和林宇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这一幕，都默默地别过了头,表示没眼看。

　　林宇：“……要不，精神科的号我先帮他挂了？”

　　刘昊：“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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