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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火苗跳动得极其微弱,光影在虞祯和傅知麟侧脸投下微妙的阴影。
虞祯伸手轻轻抚摸,又滑又沙的质地,轻敲,闷中带脆,坚硬无比,他沉下了心。
这不是普通的军械,也不是伪装,是只有西玄的技艺才能造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黑弓,而这些黑弓,是那些神秘的刺客用来陷害他的证据。
除非西玄主动提供,否则东兴不可能出现黑弓,而他的好王妃好侧王妃都是西玄人,一旦他虞祯和这些东西牵扯上,他是脱层皮也说不了清白。
而现在,他发现了,亲自发现了。
旖旎和心动在赤裸裸的证据面前荡然无存,他现在极其冷静,缓缓抬手,反手捏住傅知麟的下颌将她拉近。
火的光倒映在她眼中,她没有对抗,甚至她的双眼是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早有预料。
虞祯在她的眼中来回搜寻,他想找出点什么。
“看见黑弓,熟悉吗?”
她没有回话,只是注视。
手指用力捏紧,虞祯冷下脸:“若非本王提前来到林中郡,怕是不知道那些刺客给本王准备了这么大的礼。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是吗?本王该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该相信你没有帮着那些刺客引本王来发现这些黑弓是吗?也该相信你没有背叛本王,对吗?”
傅知麟垂下了眼:“王爷想怎么想,就怎么想。”
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神情,什么都不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就是靠着这副假面骗取了他的同情,让她获得了自由,还和那些刺客一起算计他。
适才在地面他竟然还觉得对她愧疚,这一刻,他无比厌恶心软的自己,厌恶让他轻易心动的傅知麟。
用力将她甩向这些弓箭,他按住她的头让她贴在黑弓上,质问:“说,你现在是的狗?是我虞祯的,还是西玄?嗯?”
火折子掉落在地,她的脸被按在弓弦上,勒出了红印。
“本王也想相信你,可你让本王怎么信?那些人承诺你什么?井上,是不是已经有人包围了这里?扳倒本王你以为你能回到西玄?你是不是蠢啊?能陷害本王的人你以为是你能斗得过的?”
火狠狠跳动两下,熄了,片刻后,黑暗中响起淡淡的话语。
“我不知道。”
不痛不痒,又苍白无力,甚至算不上解释的解释,虞祯不相信,但他松开了手。
“最好如此。”
他转身捡起火折子,若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西玄的黄金西玄的信,甚至是黑弓以外的军械他都不会如此恼怒以致失态,可偏偏,偏偏是黑弓,那把傅知麟一箭射杀兄长的弓。
脑海中又翻涌出当初的画面,傅知麟一身嗜血铠甲,鲜红的披风随风扬起,她的脸上还有东兴将士的血,而后,她拉了弓。
银色的箭矢从漆黑的弓箭上射出,击碎铠甲,射穿了胸膛。
他甩了甩火折子,清醒感知到自己有些失去理智。
傅知麟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些黑弓的存在,她也可能真的没有背叛他,可他一看见那些弓就无法保持理智。
那日她的脸,她得意又张扬的神情,她像太阳般耀眼的胜利,他牢记在心中,他恨。
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波涛,吹亮了火折子。
缓缓走向地面,他故意不去管身后傅知麟是什么神情,有没有跟上来,他现在心里堵了一口气,她最好别跟上来。
火苗在火把面前怯生生低头,满院子官兵锃亮的刀面晃得人眼睛疼。
虞祯的眉跳动一瞬,看见那令他恶心的肥头大耳的万蒙时,脑中还是停滞了一瞬。
今夜是万蒙做的戏,也许还是和傅知麟勾结共做的戏,目的,就是钓他这条大鱼。
他吹熄了火苗,缓缓走到地面负手而立,道:“万太守,好大的排场。”
万蒙笑着,将他本就不大的眼挤得更小。
“王爷,这可怪不了下官,下官可是秉公职守啊。”
虞祯冷笑:“哦?秉哪的公?职谁的守?你林中郡太守勾结西玄贼人,藏匿军械,意图谋逆,本王代皇堂兄微服,便是要将你拿下。你可知,本王的军队已包围林中郡,你若想保家中上下,本王劝你,收了你这排场,老实交代。”
永安王的威严,京城中没几个人能相抗,但这万蒙,虞祯不知他是真不怕死,还是背后靠山极大,此刻竟还是满脸堆笑,腻得他宛若生吞了一碗油。
万蒙顶着圆滚翻腾的肚子,双手艰难作揖,道:“王爷可说笑了,下官可是受王爷指使这才藏了西玄黑弓,只不过私藏西玄兵器可是对圣上大不敬,下官心里头想着此事是夜不能寐,这才决心,今夜将王爷人赃并获。”
虞祯沉下脸:“万蒙,你好大的胆子。”
万蒙嘿嘿一笑,朝后一步:“拿下贼人!从此我林中郡就发达啦!”
懊悔?愤恨?又或是被万蒙这样的货色算计而不耻?
虞祯心里闪过许多仅存一瞬的情绪,他呼吸微沉,冷眼看着几个横刀准备将他包围的官兵,盘算着逃跑的路线。
为了方便,他身上只带了一把匕首和紧紧扣在手腕上的弩,但若要释放弩他还需先抖开宽大的衣袖,满院子的官兵算起来大约有几十号人,但他不确定院子外是否还有官兵,亦不清楚万蒙有没有调来兵力......
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撩开衣袖,下一瞬,两发短箭从身后射出,当即射杀了靠近他的二人。
傅知麟从后飞身而出,按住他的肩膀凌空旋身踹开两人。
从射箭到她出现,前后不过一眨眼。
虞祯只抬头扫了一眼,这一眼,他看见了傅知麟再度烧起的肌肤,还有她那宛若深渊一般的双眸。
任何怀疑现在都不是发作的时机,他瞬间接过她打开的局面,手掌一翻,匕首割开两人的喉咙,他回身射出弩箭,本想杀了万蒙,奈何他早就躲到了官吏身后,这一箭只射伤了那名官吏。
傅知麟从现身就没有一点声音,她几乎是用身体往官兵的刀口上撞,用蛮力将他们撞开,夺下刀,转身挥刀,眨眼便是鲜血四溅。
她直接杀出了一个出院子的口,虞祯没有和她配合过,但不知为何,此时他却懂她的想法,默契地做她后背的人,在她开路时替她解决身后官兵。
“哎哎!不能让他们跑了啊!”
嗖嗖又是两箭,万蒙的喊声虞祯听见了,他余光瞥见侧方砍刀将至,傅知麟的呼吸声极重,他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支持不了太久,便干脆拉着她的手一齐挥刀。
刀影相错,他想低头看一眼她的神情,可似乎没有时机。
他刚刚在地下说了那么重的话,可她却是第一时间出手助他逃脱,他的心又乱了。
乱的心却有更坚定的招式,他和傅知麟,是刀与箭的配合,是上阵杀敌的招式作风,而这些万蒙的兵,出刀畏缩也不似战争那般凶狠,这恰好给了他们突破的机会。
余光瞥见万蒙,虞祯大吼一声:“万蒙!本王取你狗命!”
说着便把弩对准了他。
万蒙果然一哆嗦又抓着身边的官兵挡在自己跟前。
他勾唇一笑,再次高声:“万蒙,看箭!”
周围的官兵顿了一顿,有几个甚至转身向回去保护万蒙。
他没有犹豫,转身拉着傅知麟就跑,但他们刚跑万蒙也反应了过来,在身后狂吼:“去追!去追啊!万不能让这个贼人跑了!”
究竟谁是贼人?
虞祯拉着傅知麟一路出城,足足跑了近一个时辰才停歇。
他们停留在河边,他立马卸下已经没了箭的弩,身后,沉重的呼吸声仿若冬日寒风呼啸,他皱了皱眉,扭头看去。
即便是月色昏暗,他也能看出傅知麟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颤抖的呼吸从她干裂的嘴唇中进出,她的腿和手臂都在发抖,她站不稳,扶不稳,顷刻就要昏倒。
虞祯心下一慌,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双指搭在她颈间。
她的脉搏沉重又发狂,鼓动着似乎要冲破肌肤的阻碍。
“你怎么样?”
她紧闭着眼摇头,发颤的嘴唇似是说不出一句话。
扶着她坐下,他撕下一部分衣物在水里浸湿,用湿润的布擦拭她的唇。
她的眉眼又开始紧蹙,绷紧的手指和手臂一起发抖,那虚弱的脖颈一会发白一会发红。
是因为他,她在为他而战吗。
歪斜的步伐,如昙花般的五指,瘦到凸起的肋骨,还有爆发后的虚弱,被用刑后的沉默,他的脑中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可最终又回到了那一日,回到了那一日她高举黑弓,发出胜利的狂笑。
真是耀眼。
攥紧了湿润的布,水滴从五指的缝隙中不断滴落,他做出了决定。
人在做重要的决定时,需要外界的助力,当下,这个契机,他明白了。
他爱上了傅知麟。
水声潺潺,落叶簌簌,他蹲在傅知麟身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手。
这一瞬间,怀疑与信任互相交替,可爱意突然盖过了一切,他一直以来的烦躁,一直以来的恼怒都有了解释,他是真的爱上了傅知麟。
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发白,眉眼依旧紧闭。
她的状况很不好,是因为他,她的身体变差都是因为他,她的抗拒和梳理也是因为他,如果可以重来,如果能够重来,他不会那样对她,一定不会。
“阿......”
“有人!”
他还未说出心中意,傅知麟忽然睁眼朝某个方向看,虞祯顿时警惕,余光中有什么在移动,他的感官忽然敏锐,那是箭。
抱住傅知麟超前滚了一圈,手掌撑地,地面有轻微震动,是马蹄。
他神色一凛,压下心中情意,扶起她的后脑,道:“他们追上来了,再坚持一会,跑!”
拉起人,他朝着林中相对安全的方向用力奔跑,边跑边宽慰:“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再坚持一会,我答应你,熬过今夜我就让你和傅知靖团聚!”
风从脸上和耳边刮过,他不确定有没有听见傅知麟的回应,但他能感觉到,她在用坚持回应。
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她没有帮着那些人陷害他,是他错怪了她了。
懊恼,痛心,后悔,他要是对傅知麟好一点,哪怕好一点他们也不会如此狼狈,竟被区区一个太守逼进深林。
突然,一道寒光从头而至直指他们二人。
电光火石之间,虞祯推开傅知麟抬手格挡,但匕首太小抵不过冷冽大刀,刀刃插进肩膀,巨大的坠势逼得他不得不单膝下跪。
定眼一看,来人竟身着黑衣,是那些刺客!
匕首与刀刃相擦磨出火花,他一个扫腿将黑衣人绊倒,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就在这时,箭矢再度从身后袭来。
他凌空飞旋躲过箭矢,落地已然错过杀机,那黑衣人也不做纠缠转身隐入黑夜,他没有追,他担心越耽误越会引来更多刺客,便拉起傅知麟换个方向跑。
转头,她紧咬着牙努力跟上他的速度,这让她脖颈中的青筋跳动得更加明显。
抿唇,虞祯暗自发誓,他一定要保护好她,他不想再让她受伤,更不想她是因为他而伤。
他会还不起的。
又一道寒光从侧面降临,眼看着就要砍到傅知麟,虞祯手臂发力,用力将人拉近自己怀里。
旋转两圈后,弓弩拉弦,箭正正插进了刺客的胸膛。
傅知麟喘着气,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这一夜尤其沉默,他想,大抵是在地下通道那一遭伤了她的心。
“你,你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低声:“没事。”
肩膀一扭,她挣开了他的手,独自向前。
低头,手掌中还有她的温度,也还有自己流下的血。
血蹭到了她身上,虞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中不自觉涌起一股希望,他也想傅知麟问一问,问他哪里受伤了,问他怎么样了。
但她只有一个背影。
抿了抿唇,擦了擦血,他听见远处传来隐约叫喊,料想是万蒙带人包围,心中一沉,他咽下矫情的希冀,上前拉住她的手便跑。
一路上不断有黑衣人从各个方向偷袭,虽杀不了他们,但也给他们造成了各种各样的伤,拖慢了他们的步伐,虞祯无法,只能不断调整逃跑路线。
他或许还能坚持,可傅知麟的身体越来越软,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怕她坚持不住。
扑通
忽然的下坠拉停了他的步伐,虞祯回头,傅知麟满面通红,捂着心口痛苦拧眉,竟是再没有一分力气站起。
“起来,我背你!”
她摇头,亦回头,嗓音干哑:“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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