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日历翻到五月十七日，纪颜珺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她打开盒子，一枚古董铃兰胸针静静地躺在里面——银质枝叶托着珍珠雕刻的小花，花蕊处镶嵌着极小的钻石，在晨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她三个月前在巴黎拍卖会上竞得的，出自上世纪著名珠宝设计师之手。铃兰是童昭茉最爱的花，而这枚胸针的制作年份恰好是童昭茉出生的那一年。纪颜珺轻轻抚摸胸针背面刻着的字："To my happiness"——致我的幸福。她花了高价请工匠在不破坏古董的前提下，加上了这行小字。

　　"纪总，"白小鱼敲门进来，"生日宴会的最终流程确认好了。童董的致辞安排在切蛋糕之后，您的是在——"

　　"我知道了，"纪颜珺合上首饰盒，"花送过去了吗？"

　　"刚送到！童董可喜欢了，直接让人把那一大束铃兰放在了她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白小鱼眨眨眼，"对了，您知道吗？公司里都在打赌您今年会送什么礼物。"

　　纪颜珺挑眉："打赌？"

　　"是啊！您每年送的礼物都太精准了，大家都好奇今年会是什么。"白小鱼掰着手指数，"前年是那本绝版诗集，去年是瑞士手工表，今年..."

　　"你可以告诉他们，"纪颜珺淡淡地说，"赌注可以下大一点。"

　　白小鱼笑着退出办公室。纪颜珺看了看表——离生日午宴还有两小时。她打开电脑，调出今天的日程。作为昭煜集团董事长的三十九岁生日，童昭茉的日程排得比平时还要满：上午是管理层简短祝福，中午公司午宴，下午照常工作，晚上则是小型的私人晚宴，只有几位高管和亲近助手参加。

　　纪颜珺的目光停在"私人晚宴"四个字上。这是她第一次被邀请参加童昭茉的私人生日聚会。过去十五年，童昭茉的生日要么低调度过，要么只邀请江心悦等极少数人去她家里。这个变化让纪颜珺的心跳微微加速。

　　上午十点，管理层陆续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送上祝福。纪颜珺站在人群后方，观察着童昭茉——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在肩头，耳垂上戴着简单的珍珠耳钉。她微笑着接受每个人的祝福，笑容比平时真实许多，但纪颜珺能看出她眼底的疲惫。生日对童昭茉而言从来不是纯粹的快乐日子，而是带着父母离世阴影的复杂时刻。

　　轮到纪颜珺时，其他人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

　　"生日快乐，"纪颜珺轻声说，递上那个蓝色丝绒盒，"希望你喜欢。"

　　童昭茉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抚过丝绒表面："每年你都送我最合心意的礼物。"她打开盒子，呼吸顿时凝滞了，"这是...路易斯·康福特的设计？"

　　纪颜珺点头，惊讶于她的眼力："1941年的作品。"

　　童昭茉小心翼翼地取出胸针，对着光线观察："珍珠和钻石的搭配...这么完美的品相..."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太贵重了，颜珺。"

　　"不，"纪颜珺向前一步，"它很适合你。"

　　童昭茉翻过胸针，看到了那行小字："To my happiness"。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抬头看向纪颜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是...原来就有的吗？"

　　纪颜珺没有直接回答："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归来'。"

　　一阵沉默。童昭茉的手指紧紧攥着胸针，指节泛白。纪颜珺担心她可能不喜欢这个太过私人的礼物，正想开口，童昭茉突然转身走向办公室内的私人休息室："跟我来。"

　　休息室里，童昭茉锁上门，将胸针放在桌上，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壁柜里的保险箱。纪颜珺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跟进去看这么私密的举动。

　　"过来，"童昭茉回头叫她，"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纪颜珺走近，看到保险箱里放着一个木盒——正是她之前在童昭茉家里见过的那个，装着十五年来她送的所有小礼物。但这次，童昭茉从旁边拿出了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我..."童昭茉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我有些话想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

　　纪颜珺低头看去，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与颜珺有关的记忆"，日期从十五年前开始。她震惊地翻了几页，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们之间的每一次重要互动，甚至包括一些她以为童昭茉不会记得的小事：

　　"2008.3.12 颜珺今天穿了一件蓝色衬衫，很适合她的眼睛..."

　　"2010.7.5 加班到凌晨，颜珺给我带了热牛奶，她记得我不喜欢太甜..."

　　"2015.11.3 董事会上王董刁难我，颜珺用数据让他哑口无言。想谢谢她，但说不出口..."

　　最新的一页写着昨天的日期："团建日。倒在颜珺怀里，很安全。她说'永远不会'让我摔着。我相信她。"

　　纪颜珺抬起头，发现童昭茉的眼睛湿润了。

　　"十五年了，"童昭茉轻声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对我的意义。但每次话到嘴边，就..."

　　纪颜珺的心跳如鼓。她伸手抚摸笔记本上那些字迹，有些已经褪色，有些还很新鲜，跨越了十五年的时光。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是单向的，原来...

　　"昭茉，"她开口，声音因激动而低沉，"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童董？"江心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抱歉打扰，但李总提前到了，他坚持要见您..."

　　童昭茉的表情瞬间从柔软变回专业，速度快得让纪颜珺恍惚。她迅速合上笔记本放回保险箱，但将那枚铃兰胸针别在了连衣裙的领口。

　　"马上来，"她回应道，然后转向纪颜珺，声音很低，"晚宴后...能留下来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纪颜珺点头，看着童昭茉整理了一下表情和衣着，挺直腰背走出休息室。她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那本笔记本，那些记录，那个"与颜珺有关的记忆"的标题...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午宴上，纪颜珺坐在童昭茉右侧，注意到她时不时会触碰那枚胸针，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当蛋糕推出来时，童昭茉在众人的掌声中微笑，但纪颜珺能看到她眼底的波动——三十九岁生日，距离她父母空难已经十七年了。

　　"童董要说几句吗？"江心悦问道。

　　童昭茉站起身，环视众人："谢谢大家的祝福。三十九年前，我的父母给了我生命；十七年前，他们离开后，是昭煜的每一个人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力量..."她的目光在纪颜珺脸上停留了一瞬，"特别是那些在最黑暗时刻也没有放弃我的人。谢谢你们。"

　　简短的致辞后，她切蛋糕的手微微发抖。纪颜珺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接过她手中的刀："我来吧。"

　　童昭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退到一旁。纪颜珺熟练地分好蛋糕，确保每个人都得到一块。她注意到童昭茉几乎没碰自己的那份，只是用叉子拨弄着奶油上的铃兰装饰。

　　下午的会议纪颜珺几乎没听进去一个字。她的思绪不断回到那本笔记本，回到童昭茉湿润的眼睛和那句"晚宴后能留下来吗"。十五年的等待，或许今晚...

　　晚宴在童昭茉的私人公寓举行，只邀请了不到十人。纪颜珺换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内搭银色丝质衬衫，比平时正式许多。她带了一瓶1982年的拉菲——童昭茉出生的年份。

　　公寓装修得简约而温馨，与童昭茉办公室的冷峻风格截然不同。纪颜珺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次都会被那种温暖的氛围所触动——柔软的布艺沙发，书架上的家庭照片，阳台上的绿植...这才是真正的童昭茉，那个藏在完美董事长面具下的女人。

　　"颜珺，"童昭茉迎上来，接过酒瓶，"你太破费了。"

　　她今天换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领口别着那枚铃兰胸针，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纪颜珺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生日快乐。"

　　晚宴进行得很愉快。江心悦和白小鱼准备了几个轻松的小游戏，傅子卿难得地讲了几句幽默的话，连一向严肃的王董也露出了笑容。童昭茉比纪颜珺预想的要放松，甚至喝了两杯香槟，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童董，"白小鱼突然提议，"许个生日愿望吧！"

　　众人附和。童昭茉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纪颜珺脸上："我的愿望是..."她停顿了一下，"有勇气做出一些改变。"

　　这个模糊的愿望引发了好奇的询问，但童昭茉只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纪颜珺却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个眼神，那句话，是给自己的暗示吗？

　　十点半，客人们陆续告辞。纪颜珺假装也要离开，但童昭茉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留下来...喝杯茶？"

　　江心悦最后一个离开，关门时向纪颜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现在，公寓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童昭茉走向酒柜："其实...我不想喝茶。想尝尝你带来的那瓶拉菲吗？"

　　纪颜珺点头，看着她熟练地开瓶、醒酒。童昭茉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手腕翻转的弧度让纪颜珺想起她签重要文件时的样子——那种专注的美。

　　"书房？"童昭茉递过一杯酒，指向走廊尽头。

　　书房是纪颜珺从未进入过的区域。推开门，她惊讶地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要凌乱——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墙上的软木板上钉着各种照片和便签，一个小沙发旁的地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杂志。这才是童昭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个不需要完美的私人空间。

　　童昭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平时不让阿姨收拾这里...太乱了。"

　　"很真实，"纪颜珺微笑，"我喜欢。"

　　童昭茉抿了一口酒，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铃兰吗？"

　　纪颜珺摇头。

　　"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童昭茉轻声说，"她总说这种花看起来柔弱，却能熬过最冷的冬天。"她触碰了一下胸针，"你送的每一件礼物...我都珍藏着。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因为...它们来自你。"

　　纪颜珺的呼吸变得急促。十五年了，这是童昭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情感。

　　"那本笔记..."童昭茉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我记性其实不太好。小时候的一场高烧...医生说我的海马体有些损伤。所以我把重要的事情都写下来，怕自己忘记。"她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纪颜珺，"而你...是我最不想忘记的人。"

　　纪颜珺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她放下杯子，向前一步："昭茉..."

　　童昭茉却突然退缩了，转身走向窗边："但我...我有太多问题，颜珺。抑郁症，焦虑症，情绪不稳定...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她的声音哽咽了，"能否给任何人一段健康的关系。"

　　纪颜珺走到她身后，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铃兰香气，但没有触碰她："我不在乎那些。"

　　"你应该在乎，"童昭茉苦笑，"有时候我连自己都受不了。"

　　"那就让我来决定什么对我最好，"纪颜珺坚定地说，"十五年了，昭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所有的缺点和问题吗？我依然在这里。"

　　童昭茉转身，两人近在咫尺。纪颜珺能看到她眼中的挣扎和渴望，看到那个一直被责任和伤痛压抑的真实自我。

　　"我需要...时间，"童昭茉最终说道，声音颤抖，"不是拒绝，只是...我需要确认自己不会伤害你。"

　　纪颜珺点头，压下心中的失落："我理解。"她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童昭茉散落的发丝，"我会等你。"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童昭茉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滑落。纪颜珺用拇指擦去那滴泪，然后退后一步："很晚了，我该走了。"

　　童昭茉送她到门口，在纪颜珺转身离开前，突然抓住她的手："谢谢你...没放弃我。"

　　"永远不会。"纪颜珺重复着这句承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然后离开。

　　回到家中，纪颜珺站在阳台上，望着城市的夜景。今晚发生了太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那本笔记，那些话，那个几乎要发生的时刻...她不知道这是开始还是又一次延期的希望。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童昭茉发来的消息："胸针背面的字...是你加的吗？"

　　纪颜珺回复："是。"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我是你的happiness吗？"

　　纪颜珺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回复："十五年了，你一直是我的幸福。晚安，昭茉。"

　　没有立刻的回复。纪颜珺放下手机，准备洗漱。当她从浴室出来时，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新消息：

　　"晚安，颜珺。谢谢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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