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首席她口嫌体正直

　　剡溪剧团的排练厅，学徒们顶着一张张茫然又发愁的表情，或坐或站，眼神空洞地望着戏台中央。
　　他们的班主本该站在那里，顶起剡溪的百年荣光，可现在只有光秃秃的木地板。
　　“小陈师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着急起来，“兰庭的人，又打电话来了。”
　　被叫小陈的学徒，年芳二八，正是血气方刚都时候，一拳砸在了身旁的道具箱上：
　　“操！那帮落井下石的杂碎。说什么我们剡溪没了许班主，就是没了脊梁的癞皮狗，趁早把参赛名额让给他们。我呸！还敢明目张胆开价挖人，简直不要脸！”
　　厅里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我家里昨天也接到电话了，”一个瘦高个学徒低着头，“兰庭说过去就给正式合同，底薪翻倍。”
　　“翻倍又怎么样，去了那里就成了剡溪的叛徒，还对得起许班主么！”有人愤愤不平。
　　“可许班主她……”马尾辫女孩哭了出来，“她还能唱吗？非遗初审就剩两天了，没有传承人的唱段视频，我们连递材料的资格都没有啊！”
　　本就压抑紧张的排练厅，气压变得更低了，绝望和无助像是潮水悄悄地漫上来，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啜泣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哭什么。”排练厅门口传来了一声嘶哑的低吼，这声音音调有些陌生，可语气大家太熟悉了。
　　所有人闻声望向了门口。
　　许砚卿坐在轮椅上，陆欢欢推着停在门口。她脸色依旧苍白，目光扫视着一张张年轻而惶恐的脸庞。
　　她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不争气的喉咙肌肉不受控制，只发出了几声气音。
　　许砚卿别开脸，不想被这么多人发现自己的狼狈。
　　学徒们噤若寒蝉，他们早就注意到，班主曾经穿云裂石般都嗓音没有了。
　　“班主…”小陈哑着嗓子开口，想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安静。
　　许砚卿却抬手打断了他，手指直直地指向排练厅中央那片空白的墙壁。
　　小陈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招呼其他学徒：“快，把墙前的东西都清开，班主有安排！”
　　一阵忙碌过后，道具箱、杂物架被迅速移开，露出整面光洁的、足有三米多高的白墙。
　　许砚卿自己操控着轮椅，慢慢滑到白墙前方。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这片巨大的空白，在思考着什么，很是专注。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墙面，她能看到另一个时空的光影。
　　片刻后，她抬起右手，伸向了陆欢欢那里。
　　陆欢欢当然知道许砚卿要什么，她带来了那个U盘，从兜里拿出来后正要递给许砚卿，谁知对方并没有接过去。
　　许砚卿的手指冰冰凉凉，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陆欢欢一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按住。许砚卿的手指微微用力，带着陆欢欢的手，一起移向轮椅扶手上的USB接口。
　　U盘被稳稳地插了进去。
　　【全息投影系统启动】
　　【检测到加密数据包“剡溪·百年回响”】
　　【正在解码】
　　【解码完成。场景加载中…】
　　排练厅里响起了一句接一句的电子音。
　　学徒们瞪着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片巨大的白墙前，空气好像水波一样开始晃动，细细的光线好似有了生命般快速地来回穿梭。
　　斑驳的朱红漆柱…
　　精雕细琢的飞檐斗拱…
　　悬挂着出将、入相门帘的戏台…
　　还有台口两侧那两盏蒙尘的琉璃宫灯…
　　一座早已在几年前的旧城改造中化为瓦砾的老剧场，奇迹般地在光影中拔地而起，就连柱子上的龟裂纹路都清晰可见。
　　“天啊！”马尾辫女孩捂住了嘴，掩饰不住地震惊和激动。
　　“是老剧场！是凝聚了我们剡溪几代人心血的老剧场！”小陈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片光影。
　　学徒们激动起来，纷纷向前涌，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怕不小心碰掉了这如梦似幻的景象。
　　许砚卿坐着，仰头看那片光影重现的舞台。
　　那里，本该有一个水袖翻飞、顾盼神飞的身影。
　　可现在舞台是有了，人呢？没有传承人的演绎，诺大一个舞台又有什么用。
　　许砚卿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回陆欢欢身上。
　　陆欢欢被她看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摇头，喉咙里咕噜咕噜得，她想说“我不行，我根本不会唱戏”。
　　许砚卿一把抓过扶手上挂着的黑色设备，只有火柴盒大小，一个高精度肌电传感器。这原本是她受伤后，医生用来监测她喉部肌肉的残余神经活动，能够捕捉微弱的生物电信号。
　　她扯开自己衣领口的扣子，将传感器贴片移到了喉结下方。
　　接着，她抓起另一个类似VR眼镜但是更轻薄的设备，实时生物信号目镜，不等陆欢欢反应过来，套在了陆欢欢的头上。
　　目镜框架卡在陆欢欢的鼻梁上，视野瞬间被一片深蓝的数据流覆盖。
　　随即，许砚卿微微昂起头，她闭上眼，似乎在准备什么。
　　下一秒，陆欢欢的目镜里出现了动态的光纹图谱。
　　这是许砚卿喉部肌肉在唱《玉簪记》的片段，传感器捕捉到了生物电信号，把它们转化成了可视化数据流。
　　许砚卿睁开眼，看着陆欢欢，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用口型清晰地传递着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
　　陆欢欢终于明白许砚卿在想什么了，她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开始试图去模仿，身体也下意识跟着图谱的节奏慢慢调整起了动作。
　　许砚卿感受到了传感器反馈的细微波动，是陆欢欢模仿时的共鸣信号。
　　排练厅里，学徒们看着陆欢欢对着空无一人的全息戏台，戴着奇怪的目镜，无声地动着嘴巴，做着奇怪的动作。
　　不一会，陆欢欢抬手指向舞台，同时根据图谱的特定动作挺直了腰背，预设的AI动作捕捉程序被触发，全息投影系统接收到了生物指令，舞台中央，空气开始波动。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身姿挺拔的虚拟“潘必正”形象，在光影中迅速成型！水袖轻扬，眉眼清冷，这不正是许砚卿的经典扮相么！
　　虚拟“潘必正”随着陆欢欢的调整，缓缓抬起了水袖。动作虽显生涩僵硬，但起范儿的姿态，转身的韵律竟隐隐有几分许砚卿的影子。
　　学徒们惊呆了，小陈连忙掏出手机录像。
　　只见虚拟“潘必正”一个迈步动作，陆欢欢的脚尖跟着图谱提示，轻微地踮了一下。
　　突然，视野中的光纹图谱变得有些混乱，陆欢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许砚卿一把抓住了陆欢欢的手腕：
　　“笨蛋！”
　　“手放这里！”
　　她拉着陆欢欢的手，放到了自己喉结正中央、声带最核心的震动点上，那块小小的凸起在陆欢欢的掌心下灵活滚动着。
　　排练厅里静得吓人。
　　学徒们大气不敢出，都在盯着全息光影里那个动作越来越流畅的“潘必正”。
　　小陈的手机镜头也记录了大半段影像。
　　陆欢欢突然感觉喉咙一阵痉挛，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模仿继续不下去了。
　　按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许砚卿像是被她的反应吓到，飞快地撤开了手，担心地观察着陆欢欢的状态。她选择暂时中止了这场全息舞台秀，目前的视频素材也应该够去提交了。
　　陆欢欢捂着嘴，狼狈地喘着气。
　　“叮铃铃—”小陈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显得有些刺耳。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按掉。
　　许砚卿冰冷的目光扫了过去。
　　小陈脸色发白，硬着头皮把手机递过去：“班、班主…是…是兰庭那边的…”
　　许砚卿没有接过手机，而是用下巴朝小陈轻微地抬了抬。
　　小陈手指划开接听键，按了免提。
　　一个油腻腻的男人声音在排练厅炸开：
　　“喂？小陈啊？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我们兰庭可是求贤若渴啊！就你们现在这情况，非遗初审都悬吧？何必跟着一个……嗯？”对方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极其明显。
　　“跟着一个唱不了的人死磕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只要你们点头，待遇翻倍，立刻签正式合同。机会难得哦！”
　　学徒们的脸色都变了，有愤怒，屈辱，还有一丝动摇的茫然。
　　许砚卿听到这些，面色冷若冰霜，眼神透露出怒火，胸口也剧烈起伏着。她想说什么，但喉咙肌肉还无法自如控制，只能狠狠捏紧了轮椅的扶手，旁人仔细看就能发现许砚卿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陆欢欢看着许砚卿在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一股邪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她脑子一热，一步跨到小陈旁边，劈手就夺过了手机。
　　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喂？”陆欢欢对着手机，尽管卯足了劲儿但喉咙也只发出了沙哑的声音，还夹带着些气声，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张经理是吧？兰庭庙太小，装不下我们剡溪的角儿。翻倍工资？留着给你们自己买棺材板儿钉钉子吧。剡溪就算只剩一个人，戏台子也轮不到你们这群偷鸡摸狗的玩意儿来踩。滚！”
　　陆欢欢的破锣嗓子发泄完，不等对面气急败坏的叫骂说完，就狠狠按了挂断键。
　　排练厅鸦雀无声，学徒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欢欢，看着这位突然炸毛的家伙。
　　小陈更是张大了嘴，手机都忘了拿回来。
　　陆欢欢吼完自己也懵了，迟来的尴尬烧得她脸颊发烫，她转过身，正对上许砚卿的目光。
　　陆欢欢有些不自在，刚才那股子莽劲儿泄完后，慌忙把手机塞回给小陈，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空气尴尬了那么几秒，许砚卿忽然抬起手，对着小陈打了个手势。
　　小陈立刻会意，招呼其他学徒：“走走走，都出去！让班主…呃…让她们继续！”他推着其他人，飞快地溜出了排练厅，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偌大的排练厅，就只剩下轮椅上的许砚卿，和站在光影里正手足无措的陆欢欢。
　　许砚卿操控着轮椅，滑到陆欢欢面前，抬头看见了陆欢欢通红的耳根，抿了抿嘴角。
　　随即抬起右手，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摊开手掌，做了几个简单的手部动作。
　　看着。
　　学。
　　陆欢欢茫然地看着她比划，那动作很简单，像是在模仿什么形状。
　　许砚卿看着陆欢欢当然表情，动作放慢，又重复了一遍。
　　陆欢欢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地跟着比划了一下，动作笨拙又僵硬，活脱脱一只笨鸭子。
　　许砚卿眉头一皱，只听到—
　　啪！
　　一个爆栗，敲在了陆欢欢的额头上。
　　“嘶！”陆欢欢吃痛，捂住额头，瞪大眼睛看着许砚卿。
　　许砚卿收回手，嘴唇动了动挤出两个字：
　　“笨蛋。”
　　陆欢欢心中一阵委屈。
　　她又不是故意的，刚才还帮着骂了兰庭那帮混蛋呢！怎么办，喉咙本来就堵得难受，这下眼睛也有点酸酸的，要哭了。
　　许砚卿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伸出了手。
　　这次，不是打，也不是敲。
　　而上拉住了陆欢欢的手腕，引导她的手翻转过来，摊开在自己面前。
　　这家伙又要要干什么，陆欢欢心想。
　　许砚卿微微低下头，看见摊开的掌心里微微出汗。
　　她伸出了自己右手的食指，轻轻放在陆欢欢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撇横点。
　　撇横点。
　　横竖…
　　指尖划过掌心的皮肤，酥酥酥麻的，陆欢欢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指尖上。
　　是一个字。
　　一个简单的字。
　　“笨”。
　　写完最后一笔，许砚卿的手指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陆欢欢，带着无声的询问：看懂了吗？笨蛋。
　　陆欢欢看着许砚卿那张写满“你就是个笨蛋”的脸，又把自己憋红温了。
　　什么意思，嫌她笨？
　　许砚卿的食指，又动了起来。
　　沿着刚才的比划又重新描摹了一遍，动作依旧很慢，力道轻了一些。
　　又是一个“笨”字。
　　陆欢欢懵了。什么意思？骂一遍不够？还要再写一遍强调？
　　她的掌心被划得又痒又麻，心有些慌慌。
　　许砚卿当然没有注意到陆欢欢这些小心思，她的食指停留在最后一笔横上，没有立刻抬起。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不断翻涌的情绪，排练厅里只剩下全息投影系统的嗡鸣声。
　　就在陆欢欢以为许砚卿写完了的时候，停留在手心的指尖又动了。
　　这次没有写字，而是在陆欢欢的掌心里，轻轻画了一个圈。
　　一个小小的，带点迟疑又好像带着点别的什么的圈。
　　画完，许砚卿抽回了手，抬起头，重新看向陆欢欢。眼底不似寻常那般冷酷，而是多了些许温柔和一丝…期待？
　　陆欢欢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像个人形木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她发现许砚卿的耳根有些微微泛红。
　　【系统检测：绑定对象许砚卿核心情感波动峰值，杀意值清零，好感度提升至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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