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郁晶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方余婉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投来询问的目光。

　　郁晶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按灭重新放回口袋。她没有回复，只是抬起头，看向身边等待她的方余婉，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她温热的手掌。

　　“走吧，小婉，”郁晶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回家。”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走向车站，也走向前方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未来。那个未回复的短信，像被锁住的一封信，等待着开启它的时机。

　　此刻，她只想握紧手中这份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回到市区的公交车上，方余婉可能玩得有点疲倦，头靠在郁晶肩膀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郁晶不觉得肩膀有什么不适，反而很舒服。

　　但是，脑海中那条短信的回影挥之不去。父母平时并不是对她置之不理毫无联系，偶然会来几通电话，但是搁置那许久的情亲，哪里那么容易去回温，就算真的思念成疾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公交车驶过隧道，世界突然一片漆黑，连带着对父母的回忆郁晶想起她那段阴霾记忆。

　　那天周五，姑叔一家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周六去游乐园玩，郁德思特别开心，说要把每个设施都玩个遍，姑姑与姑叔笑着答应，外面的欢声笑语却把郁晶隔绝在外。三个人没有一个人问郁晶的意见，郁晶心里明白，一开始，她就不在计划之中。

　　她假意开门上厕所，甚至连门打开时姑叔一家三口都没有理会郁晶一下。郁晶径直走向卫生间。她打开水龙头，双手平摊接住哗哗流下的水流，一捧又一捧的拍打在脸上，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落魄。

　　擦开脸上和发丝上的水珠，门外的讨论声已然停歇，她缓缓走出去，姑姑这才作出一副巧合的表情问她：“诶！郁晶，还以为你在睡觉呢，怎么从厕所出来了。你周末有事吗？”

　　姑姑在明知故问，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学生周末能有什么大事。姑姑没有直接通知，而是询问，郁晶懂事得早她知道她应该是忙碌的周末。

　　“嗯！老师让我周六去她家补习补习功课。”郁晶讪讪笑着。

　　“那太可惜了，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去游乐园的。”

　　“嗯嗯！没关系，我不去也可以的。”

　　“那只能委屈你了，晶晶。要是提前回来了，到时候帮我们看一下房子吧。要是饿了记得跟我说啊。”
　　“好。”

　　郁德思的脸上闪过一丝庆幸，这不就是他们想听到的答案嘛。郁晶默默地回到房间，将喜悦留给他们。

　　晚上郁晶看着窗外忽明忽亮的繁星，她突然好想哭，可是杯子枕头都不是她的，弄脏了别人的东西，这应该不礼貌吧。她还是没忍住，躲进被褥里小声的抽泣着，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第二天清晨，姑叔一家早早出门收拾东西的声音乒哩乓啷的，吵得郁晶睡不着。临走前也没留下一句话，郁晶就当是害怕打扰到自己吧，其实她很兴奋，自己一个人的房子，应该可以无拘无束一点吧。

　　她可以在沙发上想躺就躺，想坐就坐，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上厕所想上多久就上。小心翼翼压抑太久，连真实的自己都好久不见了。

　　郁晶难得过了一个轻松的一天。她掐准他们回来的时间，提前坐在房里看书。

　　“郁晶，我们回来了。”姑姑的声音传来。

　　“嗯！”郁晶故作惊喜地回应。

　　她知道，又回归平常的日子了。

　　她正准备收拾衣服洗澡，姑姑一声惊呼，“我项链怎么不见了！”

　　姑姑一道冷劣的目光投过来，叔叔和郁德思也看了过来，郁晶站在他们三个人的对立面，唯一在家的人，无疑成为头号嫌疑对象。

　　“我，我没有！”郁晶赶忙解释。

　　叔叔却不听解释扯着郁晶的书包猛烈地翻找，恨不得将那一个小小的书包撕碎开来，要将每一寸布料都一一检查。郁晶拼命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姑姑你知道我不会偷你的东西的吧。”

　　姑姑沉默不语，这已经是一种回答。

　　郁德思也在一旁骂骂咧咧嘴不饶人，郁晶崩溃了，她眼泪大颗大颗簌簌落下，手指甲快要掐到肉里，脚变得僵硬得像木头，他们却将她哭红的眼眶和声嘶力竭的辩解视而不见。

　　“喂！”姑姑打通了郁晶父母的电话，把事情扭曲的添油加醋，郁晶没有等来她的靠山，免提后，爸爸的责怪和妈妈不停的道歉声音像一把吧利刃插进郁晶的心脏。

　　她没有哭了，没有闹了，在爸爸妈妈的赔偿中，姑叔一家选择了冰释前嫌，一切都变了却一点也没变。

　　那一天晚上，好咸好涩。

　　这事复杂得难缠，姑叔的怀疑，好像情有可原；爸妈的妥协，似乎也是无奈里的最优选择，可谁又看得见郁晶被碾碎的委屈呢，他没有恨任何人但却封闭了自己。

　　后面姑姑在衣柜的角落找到了那条遗失的项链，她把钱退了回去，也跟郁晶道了歉。但那之后，郁晶每次与父母的通话或者短信，她都好像不会再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就好像不再期待了般。就算她会，也不想说了。

　　郁晶的泪不自觉流下，她醒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但刚才的一切她多么希望真的是一场梦没有发生过。她看看方余婉，还没有醒过来，她用力擦干眼水，不想被方现。

　　公交车到站了。

　　“小婉，快醒醒，到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郁晶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那天她正在方余婉家刷题，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像画得歪歪扭扭。

　　“晶晶？”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模糊，“听得清吗?我在工地食堂。”

　　“嗯。”郁晶攥着笔的手收紧，笔杆在掌心压出红痕。

　　“你爸说，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就回去。”母亲的声音突然哽咽，“等攒够钱了就在老家买个房，到时候就我们三个一起。”

　　方余婉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时，正撞见郁晶把脸埋在臂弯里。草稿纸上被洇开一小团墨渍，郁晶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方余婉把碗放在桌角，悄悄拉过她的手。郁晶的指缝里还夹着半截铅笔，冰凉的铅芯硌得人发疼。

　　“我妈说……”郁晶的声音闷在胳膊里，“他们高考后就回来。”

　　郁晶心里很复杂，她是很思念爸妈的，但是她又有点别扭，这么久不见她们是否还能像亲人一般相处，那么多年爱的缺口又怎么填补。

　　方余婉跳起来，为郁晶高兴，至少父母回来，不再是一场空空的未知等待，是有日子有倒计时的具体时间，“还有两年！”她用红笔在毕业那天画了个大大的爱心，“你看，那天肯定是幸福的一天。”

　　郁晶望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忍俊不禁。电视机里播报着明天的天气：多云转晴。

　　手机突然收到姑姑的一条消息，“暑假的生活费，和朋友玩得开心。”接着下面的是一条转账信息。

　　郁晶心里五味杂陈，她收下了，道了谢。

　　高二开学那天，林音一中的香樟树落了满地碎金。方余婉很早就背着书包冲进教室时，正撞见郁晶在桌子上看书。晨光斜斜地落在她发梢，似天使降临。还记得高一开学，也是这样，班上只有她们两个，但不同的事，那个冰冷隔绝世外的侧影，现在多了分温情。

　　她们的交流不需要再犹犹豫豫断断续续，可以随意可以大胆。

　　“看我带了什么！”方余婉献宝似的掏出一根发绳，“新学期新气象！上次答应你的，新的哦！”

　　郁晶眼睛一亮，欣然接过。珍惜地套在手腕上。“嗯！我很喜欢，小婉。”

　　“很喜欢小婉？我知道了不用重复！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编，好不好，小晶姐姐。”方余婉故意奇怪的断句逗郁晶，郁晶羞赧了脸，点着头。

　　这串细红绳，串着颗小小的银铃铛，是方余婉用暑假打工钱买的。

　　叮铃铃的响声里，同学们相继报道，吴夏薇则抱着一摞新书进来，林玫屁颠屁颠跟着后面，她的蓝色挑染在阳光下还是那么惹眼，不知道为何老师一直没发现这搓头发，可能是上天眷顾美女吧。

　　“队长让搬的练习册，累死我了。我自己班的还没搬呢，真是的真是的。”她把书墩在讲台上，突然压低声音，“林玫写的歌在校刊发表了，快看！”

　　在校刊上那首歌的位置在正中间，标题是《重逢》，郁晶读到一半时，方余婉在旁边偷偷看着她。

　　“刘老师说要开班会。”晓幂幂抱着笔记本进来，眼镜滑到鼻尖上，“说十一前要搞远足，去玉渝山。”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支芝从书包里掏出鞋垫的广告单，吴夏薇还没走赶快和她们讨论起偷偷聚在一起，还说要规划野餐菜单，林玫则在笔记本上画起了路线图，大家的想法在远足到来前是如此天马行空，想象着到时候的美好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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