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假装服从

　　楚天闻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担心自己稍微用力就把周云洄的车弄坏，刚落座副驾，头顶就响起几声鸟叫，一抬头发现大猛从遮阳板里弹出个脑袋，它歪头打量了几眼就钻出来落到他的肩膀上，还没来得及上手摸一摸，轻描淡写的小坨鸟屎让一向处变不惊的楚议长神情呆滞，腰板直得僵硬。

　　周云洄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从中间的抽屉熟练地拿出湿纸巾，见他定定地坐在那里，开口安慰：“不臭的，我平时给它吃五谷杂粮，很健康。”

　　罪魁祸首在解决完生理问题后就扑腾到自家主人左肩上老老实实地缩起来，丝毫没有在别人身上做坏事的愧疚感。

　　“开车时宠物未按规定放置，根据诺斯德拉交通法规，一次性扣12分。”楚天闻扫了周云洄一眼，轻轻捻去自己身上的排泄物又反复擦了好多遍。

　　周云洄毫不在意，轻松一笑:“没事，我不在意。”

　　毕竟扣的是玫瑰的分，他当然不心疼。

　　楚天闻扭头转向窗外，街景快速变化。阳光种植园星球的支柱经济产业都是些种植业，水果花草等，比起其他星球直耸入云层层交叠的大厦，这里的建筑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二楼，大部分都是些小型楼房，空中通道不多，不像塞壬星那样一抬头就是密密麻麻的快速穿梭道，站在底下就好像被关在牢笼里，看不全湛蓝色的天空。

　　周云洄开车时喜欢将车窗摇下来，清爽的风灌进车里，吹乱两人的头发。楚天闻瞥见后视镜里自己的形象，耐心地一遍遍整理见没有效果，干脆用手摁住。

　　“你时时刻刻注意外貌不累吗？”周云洄觉得风吹来的头发有种自然狂野的感觉，比死板的样子好多了。

　　“这是礼仪。我需要确保自己在突发情况之下在面对民众时都是最好的状态。”楚天闻默默将窗往上调，只留下个小小的缝隙。

　　周云洄抿了抿唇，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算起，楚天闻似乎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像是个精密的仪器，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对外人，公式化的笑容仿佛焊死在脸上，几乎没见到他有过发自内心的情绪波动，除了刚才。

　　他余光悄悄瞥向身边的人，要不是有些发肿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周云洄有些好奇，能让这样的人哭的事情会是什么？

　　楚天闻撇头见周云洄做贼心虚的神情，不用猜就知道对方是在好奇什么。

　　“查完街区监控，有没有什么发现？洗劫花店的人应该确定下来了吧？”他故意挑起话茬。

　　周云洄：“潜影。”

　　“你们之间的仇怨很深，炸毁大楼还不够，连个小店铺都不放过，甚至算好了时间专挑你不在的时候。”楚天闻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你把雷达塞进游蛇想做什么？监视我们？”周云洄生硬地转移话题。

　　“谁窥视谁呢？”楚天闻拿出个蜘蛛形状的小型定位器，稳稳地放在他的手背上，“什么时候安装在我身上的？”

　　自己之前在车里换衣服的时候，碰巧阳光照进来，他才看见有个金属小虫爬来爬去，这小小的东西除非仔细检查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周云洄老实坦白，“我们见面的第一天。”

　　比自己想得要久，楚天闻态度转冷，“我们现在已经是合作关系，信任很重要。”

　　“既然这样，那请议长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找到蔺洵？”周云洄侧头与他对视。

　　楚天闻瞒着的事一大堆，最没资格提信任。

　　“这是我跟沈常青的交易，我找到蔺洵，他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总要知道真正想杀我的人是谁，不是吗？”楚天闻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车内陷入安静。过了小半会，周云洄才将自己和玫瑰在潜影的临时基地上的事情全盘托出。

　　“你们不是去买种子吗？”楚天闻半眯眼，“看来我们双方之间的信任需要一点点建立啊。”

　　周云洄一言不发将车拐进萨斯交易城。

　　虽然城内刚发生过机甲混战，但事情如同过眼云烟，完全没有影响到这群商贩正常生意，里面已经恢复常态，透明墙也重新设立，位置更加难找，身份验证更加严苛，比上回进来还要麻烦，车辆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垃圾处理厂外面。

　　周云洄拉开车门，大猛想要跟着下去，却被呵令留在车上。

　　它不满意地啄了他的手指，留下个深色的咬痕，“坏！”

　　楚天闻趁着一人一鸟对峙的时候，悄悄下车远离，生怕这个飞天老虎钳给自己来一口。

　　周云洄绕到堆成小山的垃圾杂物后头，率先钻进排污管道入口。楚天闻捂着鼻子，想要说话却又被难闻的气味劝退。周云洄比楚天闻高出半个头在狭小的甬道里不得不将弯起腰，直到进入一个地下实验室，才完完全全直起上半身。

　　“玫瑰在清理游蛇大楼残物的时候发现的。”周云洄打开照明灯。

　　炸弹覆盖面积很广，这里勉勉强强还有个样子。

　　楚天闻四处打量着这个实验室，各种器皿破碎，药物四处散落，空气里的味道闻起来非常怪异，清甜的花香与腐烂的肉味混杂。电灯扫过一个角落又折回，灯光照在一具尸体上，显得更加惨白。

　　他缓慢地靠近，看清了全貌。

　　地上躺着的是个男尸，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却头发花白，皮肤枯黄皱巴，还保留着从培养舱里挣扎爬出来的姿势，胸前、后背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仔细看能发现这些根须都是由内往外，即使男人已经死去，植物仍在夺取着养分。

　　楚天闻眼神渐渐暗下去，他在见到实物后才发现，之前那些照片带来的诡异胆寒远不及实物的十分之一。

　　周云洄走过来，慢声细语说：“潜影正在进行一个生态融合实验，佩斯在星际航行的过程中在无人区外发现了他们的踪影，觉察到不对潜伏了一段时间获取到小部分情报，实验的目的是希望突破人体的基因限制，创造出拥有植物自我修复能力的新人类。”

　　楚天闻目光所及之处有不少这样被打破的培养舱，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几乎覆盖了各个年龄段。在周云洄转身翻找东西的时候，他浏览起舱外贴着的记录表。

　　虽然有不少被销毁，但信息核能够根据现存信息大致还原。

　　编号9734，男，13岁，感知力二级，恢复力三级，心流力三级，植物吞噬时间为三到五小时。5678，女，16岁，感知力一级，恢复力一级，心流力二级，植物吞噬时间十二到十八小时....

　　楚天闻很快抓取到关键点。

　　这些人被植物吞噬的时间按照其能力高低来划分，等级越高代表融合越好，心流力也就越强，被植物反吸收的速度更快。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个共同点，大脑神经异常活跃，对信息核排斥剧烈，在身体长出枝桠前往往出现感官过载，陷入昏迷状态。

　　自己初次尝试信息核配对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症状，就算使用特制的信息核也仍然会有头疼欲裂的情况发生，因此需要虚弱剂抑制敏感的神经。

　　最初还以为是心流力不稳定导致的，原来是因为体内植入了火种吗？

　　那为什么自己没有被吸收吞噬？诺斯二世是不是也知道实情？楚天闻想得出神，浑然不觉身后的视线。

　　周云洄从桌底找出一管还算完好的药剂，转身的时候发现楚天闻定定地站在培养舱前，神情十分专注。

　　难道真的跟他有关？周云洄抿紧唇，眼里带着几分怀疑与杀意，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这就是他们用来实验的药物。佩斯窃取的实验记录里出现过你的信息....”

　　“楚天闻，你说要有信任，那你认真地回答我，这个实验跟你有没有关系。”

　　周云洄插在裤兜里的手已经握紧了把锋利激光小刀，要是他有任何说谎的迹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刺瞎那双好看的绿眼睛，然后带回去关起来拷问。

　　楚天闻眼神闪烁，低下头直直地盯着保持僵硬姿势的男尸，痛苦的表情和艳丽生长的植物，绝望的死亡与璀璨的新生交互，说不出的吊诡感。

　　太阳穴突突跳动，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自己想要抓住看清的时候又会重新沉下去。在周云洄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楚天闻抬起头，眼神毫无波澜，“波塞冬的情况已经超出我掌握的范围了。”

　　空间昏暗，空气稀薄，两人距离贴得很近。

　　周云洄目光灼灼，似乎要将对面的男人看穿。

　　对于楚天闻的话，他只信一半。只是那张脸写满了坚定，让周云洄一时有些犹豫。

　　时间仿佛停滞，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慢慢松开口袋里的手，开口打破紧张的氛围，“你想怎么办？”

　　“把你们获取的资料都发给我，没有掌握对方足够信息之前，按兵不动装作不知情。”楚天闻背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忐忑不安的感觉渐渐消退。

　　周云洄的那把刀早在一开始就被他发现了。

　　信任？

　　楚天闻在心里冷笑，他们永远不可能做到信任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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