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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赵云霓推开另一扇窗,窗外是一片莲池,银辉下水珠清圆,一颗颗溜进池塘里惊起一片涟漪,锦鲤摆尾藏进荷叶深处。
她不知楼下关于谢长思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数日后的春闱,赵慎多年前考上状元,在六部轮转多年,如今是刑部侍郎,他为官谨慎,待人谦和,已在朝中积累出好的声望,赵云霓想找出他的破绽,并不是一件易事。
然而事在人为。
如老板所说,过几日,赵慎确实会来文楼一趟,不过,不是因为春闱,而是因为他和平阳县主最珍爱的一双儿女,在这里冲撞了长公主被教训。
而当时解救之人,就是薛子衡。
她那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后来长公主有一次突然提起的。
此前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现在既然决定了要进入赵府,这件事,就值得做文章了。
赵慎此人外表为人谦和,恭训有礼,与县主亦是和和美美,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块温润的玉石,然而细小的裂缝,来自于他的儿子。
他与平阳县主育有一双儿女,儿子赵璋十五岁,女儿赵茹十四岁,皆在国子监入学。和赵云霓从小便从没得到过父亲的爱意不一样,他把赵璋和赵茹捧在手心里,是一个外表严厉内里柔软的慈父。
赵璋开蒙早,然而资质平平,功课不佳,鲜少得到先生的一句正面评价。赵慎虽面上不显,在外皆言孩子只要不惹祸,平安顺遂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然而他以家族兴衰为己任,又怎么会甘心赵家仅仅繁华一代。
但赵慎事务繁忙,在外又有政务勤勉的名声,没有时间去教养赵璋,因此,状元郎薛子衡便轻易入了他的眼,再加上他对赵慎到一双儿女有恩,他们都很喜欢他。于是,薛子衡顺理成章成为了赵璋的老师。
然而赵璋此人,将他放在浅水中存活尚且有些费力,放在人才济济的金鳞,就如燕雀处堂,惶惑不安。
此前一颗心都在如何剿灭秦婴上,没来得及细想自己前世被害的细节。如今细细想来,蹊跷之处颇多。
也许她的死,不仅仅是薛子衡和萧家推波助澜……毕竟她的死,对很多人都是有好处的。
但现在多想无益,惟有早日以身入局,才能将残缺的地图拼凑完整。
金鳞,凌相府中。
九曲回廊幽雅清致,飞阁流丹,层楼叠榭。临水之处,菡萏清幽,池鱼嬉戏,这一座恢弘的庭院为前朝所筑,与禁宫不过一街之隔,先帝将这座宅邸赐予当今左相凌鹤楼,是至高无上身份地位的象征。
暖阁内,临窗写字之人身姿英挺,金相玉质,腰间青黑螭纹躞蹀带勾出猿臂蜂腰身形,笔走龙蛇间,眉间散不开的愁绪似乎淡了一点。
“来福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宦官,他会揣摩上意,”凌鹤楼坐在紫檀木交椅上,官场浸润多年,松柏之茂,不怒自威,“今上数次嘉奖他,还派他做幽州监军,就是要抬举他,更是要告诉萧王卢谢四家,不靠世家,也能办成事。”
窗外雨打残荷,潇潇雨声,凌曜看向父亲,锐利的眉眼向下弯折,本就俊秀的脸多了一丝少见的柔和,如冰雪消融,让人移不开目光。
“父亲,”凌曜道,“来福首鼠两端,祸害政事我管不着,然而幽州军个个浴血奋战,将身家性命全部奉献给了大盛。他来福想要染指,就要有留下命的准备。”
“我知道,正是因我将他吓破胆,他回京之后不仅向今上告罪,还在太后面前诉苦,”凌曜将紫毫笔搁回铜绿峰峦笔架上,眼前画已成,紫檀木案上一副美人像栩栩如生,美人姿态鲜妍,右手持杨柳枝,神色哀悯,若有神性。
太后凌荷蕊,与今上刘裕和长公主刘素并无血缘关系,更谈不上亲近,也是因此,朝中暗流涌动,好事者搅浑水,从中牟利。
回到金鳞,方觉波涛云涌,暗藏诡谲。
“姑母心软,少女时期也爱踏足山寺田野,自在随性。她见过百姓疾苦,数次到宝相国寺祈福,只是后来成为先帝的皇后,身不由己,才成了高坐帘后的观局者。”凌曜望着画,道,“父亲,来福并不可惧,儿自有让他粉身碎骨的办法。”
凌鹤楼看向长子,眸中傲色毫不掩饰,他虽位居高位,府中仅正妻秦婉和一个姨娘苏萍,嫡子凌曜为秦婉所出,苏萍生女凌湄,和萧相家的嫡女萧静姝并称为金鳞双姝,这一双儿女,名动京城,是他最大的骄傲。
凌曜也不负他的期望,兵不血刃退了月启兵,满城赞誉。
他透过眼前的二郎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保守了。
罢了,随他吧。
是日,凌曜将那副图送进兴庆宫中,凌荷蕊果然爱不释手。他陪姑母说了会儿话,出宫已是戌时,朱雀街人流如织,穿一件官袍的男子见到他,面带喜色。
“世子,”卢晗挥汗如雨,咕噜噜灌了一碗冰浆,把身体里的燥意压下去。他跑了几步,想起凌曜不喜旁人触碰,在离他尚远的地方停住,又把周身理了理,弄得干净了些,方走到凌曜面前,“这几日找谢长思,又值春闱,兵马司没有一日是空闲的!这劳什子的天气,把人都要腌入味儿了。”
凌曜不耐皱起眉头,卢晗知道他不喜欢听废话,这才说道,“萧悯在文楼宴客,世子要不要去?”
萧悯是萧国公萧敬弘的嫡子。
天知道,这番话卢晗并不想说。这位从小住在相国寺刚从幽州平乱回来的世子甫一回来就在金鳞掀起巨浪,父亲是两代老臣,一人之下的左相,姑母是当今太后,他此前被送到相国寺修行,金鳞人本对其了解不深,甚至猜测他被送往寺庙,是否是因为先天不足或面容丑陋,不便在此。但此人却与他们猜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一回来带着这样的功勋,天之骄子的萧悯虽没有明说,但近日明显心情不好,连带着数次宴请都兴致缺缺,让身边的一众好友也意兴阑珊。
卢晗是卢家远支,依着卢恒才得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卢恒和萧悯走得很近,是萧悯的至交,又怎么会不知道萧悯所思所想。
卢晗投桃报李,事事以卢恒为重。他知道萧悯曾向凌曜下过几次帖子,凌曜都推脱不去。
他自然也没觉得自己能说动凌曜,但遇见了总忍不住试一试。
卢晗也不气恼,见凌曜身后的小厮背着一个鎏金砌玉的画匣,笑道,“世子爱画?”,他也不管凌曜是否接话,自来熟道,“这可真是巧了,鸿胪寺新到了一批波斯商人,此次欲沽的货物中含有一批群青,大人去看看?”
群青是波斯传至大盛的一种颜料,以青金石为原料,色蓝,鲜艳夺异常,价值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此物制作工艺极为复杂,且耗时极长,此物特别稀有。
过鸿胪寺要经文楼,凌曜将他眼中的雀跃尽收眼底,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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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楼这几日明显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考生聚集于此,虽然这里住宿昂贵,很多学子并没有选择在此处住宿,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点一壶茶谈天说地,既不贵还能交流信息,老板乐见热闹,也不会进行驱赶。
温雨转过山水墨画的屏风,见赵云霓悠闲地喝茶,外面人声鼎沸,喧嚷吵闹,这里隔绝成一个小小的世界,倒让人觉得安心。
温雨颇觉奇怪,明明眼前的人温婉似玉,却仿佛有移山倒海的本事,让人觉得信服。
“赵大人博闻强识,此次春闱是主考之一,听说他是白身入仕,为人公正,定不会打压我们这些白丁的。”
“要我说也不一定吧,赵大人文采斐然是不假,但他不是尚了县主吗?你们别小瞧了这位县主,可是和今上一同在万年县的庄子上长大的。他赵大人再有能力若没有这层身份加持,能升这么快?”
“葛文冲,你不能因为被赵大人下过面子就如此贬低他吧,你屡试不中并不是怀才不遇,就是技不如人。”
嘲笑声渐起,青衫学子却未见半分窘迫,眼神依旧亮晶晶的。赵云霓在屏风后瞥见那人的身影,她在拨弄博山炉里的檀香,缕缕轻烟绕转指间,自己放出的饵被人围攻,她却并无半点慌乱。
葛文冲,日后亦入了仕,只不过性格锱铢必较,被众人所不喜,一直在末等官员里徘徊。但他如果这样的奚落质疑都应付不过来,多少有点不切实际。
赵云霓前世和他打过交道,此人虽有种种缺点,但也的确有真才实学。
“这就要说到一桩秘辛了,”葛文冲道,“其实我得知此事也是偶然。大家可知,平阳县主身份显赫,为何会和一介寒士赵慎喜结良缘呢?”
“赵大人是状元,又十分英俊。诸君难道不知历朝历代都有榜下捉婿的佳话,平阳县主若因才学容貌对赵大人倾心,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自然。”
“可如若我听闻,赵大人其实籍贯并不在幽州,而是青州人,并且其在青州,其实是有结发妻,并有子女的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不可能吧。
文楼一时间吵嚷起来,讨论着这个话题。
毕竟,谁也不能把风度翩翩的主考官赵慎和抛弃妻女的绝情汉联系起来。
赵云霓手指微颤,她看着珠帘背后被围攻的青衫学子,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
隔着不远的珠帘后,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怒气冲冲,不顾身后妹妹的呼喊,一掀帘冲出去朝正在侃侃而谈的学子踢过去。
葛文冲被撞到,在地上吱吱呀呀叫着。
赵璋和赵茹是闲不住的性子,听说父亲在文楼成名,便时时都来此处坐一坐。怎知道听到眼前的学子竟在诋毁自己的父亲。
葛文冲一看就猜到了面前两位少年的身份,心中暗暗叫苦,只道自己不应该见钱眼开,但这钱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他心一横,手伸进怀里掏出虚晃一枪,趁着混乱溜之大吉。
当事人在这,众人虽然想吃瓜,但也不好开口。赵璋和赵茹涨红了脸,想要解释,然而赵璋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抓耳挠腮。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
“这人掉了一张纸。”文楼处,一个着碧色衣裳的女子走出来,蹲下身捡起一张黄纸,看样子,正是刚刚落荒而的葛文冲掉落的。
她惊呼一声,走到赵璋面前,“给你。”
赵璋接过一看,喜色浮上眉梢,将纸上的文字摊开,急匆匆走向一众神色各异的学子,道,“他葛文冲是收了钱诬陷我父亲的。你们看。”
为首的学子一看,纸上所写果然如此。讪讪道,“看来葛文冲还是记赵大人让他落榜的仇,你们看,这纯纯污蔑嘛,散了吧散了吧。”
一场风雨消弭无形。
赵璋感激地看向赵云霓,赵茹也扯扯她的袖子,腼腆一笑,“谢谢姐姐。”
像是有一根弦轻轻拨弄着,赵云霓的手微微一颤,心底里有种悲凉浮上来——这是她父亲最爱的儿女。
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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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机,寂寞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