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客为主

　　微风从图书馆三楼的百叶窗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凌绝垂落在书页上的一缕黑发。他指尖捏着一本泛黄的《无人生还》，视线却停在某行字上超过半分钟——准确来说，从凌霄把那杯加了双份奶的热可可放在他手边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像书页间不小心掉落的书签，总往旁边那人身上飘。
　　凌霄坐在他斜对面，面前摊着一本硬壳精装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书页边缘被翻得有些软。他没像其他来图书馆自习的学生那样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利落的短发，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低头时会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影。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书页侧边，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是凌绝熟悉的、带着点薄茧的触感。
　　“看到第几章了？”
　　凌绝猛地回神，才发现凌霄已经抬了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慌忙把视线拉回书页，假装镇定地翻了一页：“第三章……刚看到法官宣布自己是‘复仇者’那段。”
　　“哦？”凌霄放下手里的书，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指尖交叉抵着下巴，“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模仿《十个小印第安人》的童谣？单纯为了仪式感？”
　　这突如其来的“推理提问”让凌绝愣了愣，随即也来了兴致。他把热可可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认真思考起来：“应该不只是仪式感吧……如果只是想杀人，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的流程。我觉得是为了制造心理压力？毕竟每个死者对应的童谣内容，都和他们过去的罪行有关，凶手是想让他们在恐惧里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睁大，像只认真分析问题的小兽，睫毛轻轻颤动。凌霄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却故意皱了皱眉，抛出反驳：“但如果是为了心理压力，直接用更直白的方式提醒他们的罪行不就好了？比如留下字条，或者在现场放和罪行相关的物品。用童谣的话，万一有人没听过那首童谣，不就达不到效果了？”
　　“可是书里说，那座岛上的十个人，都是因为各自的‘间接犯罪’没被法律制裁，才被凶手骗过去的。”凌绝立刻反驳，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凶手应该很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心理弱点，也肯定知道他们会注意到童谣——毕竟餐桌上还摆了十个小瓷人，对应着每个人的命运。这更像是凶手精心设计的‘审判’，童谣就是审判的流程表。”
　　他越说越投入，手指还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指着某段描写：“你看这里，隆巴德少校看到第一个人死的时候，就注意到小瓷人少了一个，还特意提了童谣的事。说明凶手从一开始就把童谣当作核心线索，让他们在发现同伴死亡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下一个，这种‘预知死亡’的恐惧，比直接提醒罪行更折磨人。”
　　凌霄没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绝的脸颊上投下几道细细的光影，他的侧脸线条很柔和，鼻尖微微翘着，说话时嘴唇开合的弧度很可爱。凌霄忽然觉得，比起书里那些复杂的案件，眼前这个人认真分析时的样子，要有趣得多。
　　“说得有道理。”凌霄终于点头，伸手越过桌面，轻轻揉了揉凌绝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不过还有一个点，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放在‘十个受害者’里？如果他一开始就计划好假死，那他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太多了——假的死亡现场，让其他人相信他已经死了的证据，还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继续杀人。风险太大了。”
　　凌绝被他揉头发的动作弄得耳朵有点发烫，却还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思考这个问题。他抿了抿唇，把头发从凌霄手里轻轻拨出来，小声说：“可能是因为凶手觉得自己也是‘罪人’？书里最后不是说，凶手其实是法官沃格雷夫吗？他虽然是法官，却一直想亲手‘制裁’那些法律管不了的人，这种执念本身就是一种‘罪’。所以他把自己也列为十个‘受害者’之一，最后自杀，完成整个‘审判’的闭环。”
　　“而且，”凌绝又补充道，“如果凶手不把自己放在里面，那岛上就只有九个人，童谣和小瓷人就对应不上了，他的‘审判仪式’就不完整了。他应该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任何漏洞。”
　　凌霄看着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眼底满是欣赏。他知道凌绝平时看起来软乎乎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但其实很聪明，尤其是在这种需要细致观察和逻辑推理的事情上，总能抓住别人忽略的细节。就像上次他们一起看悬疑电影，凌绝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准确猜到了凶手是谁，还说出了好几个伏笔，当时就让凌霄觉得，他家小朋友比自己想象中厉害多了。
　　“没错，沃格雷夫法官就是因为太追求‘完美审判’，才会把自己也纳入计划。”凌霄拿起自己的书，翻到某一页，递到凌绝面前，“你看这里，福尔摩斯在《血字的研究》里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其实用在《无人生还》里也一样，当所有人都以为凶手是外来者的时候，排除掉所有外来者作案的可能，剩下的‘受害者’里，必然有一个是凶手。”
　　凌绝凑过去看他指的那段话，鼻尖不小心碰到了凌霄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耳朵红得更厉害了。凌霄察觉到他的僵硬，却没移开手，反而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低声笑了：“怎么？又走神了？”
　　“没、没有。”凌绝慌忙往后退了退，拿起自己的热可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可的温度刚好，带着浓郁的奶香味，甜而不腻，是凌霄知道他不喜欢太苦的东西，特意让食堂阿姨多加的奶。
　　凌霄看着他慌乱的样子，觉得心情很好。他把自己的书合上，放在一边，然后起身走到凌绝身边的空位坐下——原本他们是对面坐，现在变成了并排。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和窗外的蝉鸣，凌霄的靠近让凌绝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墨水的清香，很让人安心。
　　“其实我今天带你来图书馆，不只是为了看推理小说。”凌霄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凌绝心里一动，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凌霄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递给凌绝。笔记本看起来很新，封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简单的线条装饰。凌绝疑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凌霄工整的字迹，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上次一起讨论过的一个推理故事的大纲。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说，想写一个关于‘校园密室杀人’的故事吗？”凌霄看着他的反应，解释道，“我这几天把大纲整理出来了，还写了前两章，想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凌绝惊讶地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字迹是凌霄一贯的风格，有力又清晰，故事的设定很有意思：主角是两名高中生，在学校的旧图书馆里发现了一起密室杀人案，死者是学校的化学老师，现场没有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只有一本摊开的化学课本，和一张写着“错误的配方”的字条。
　　“你居然真的写了？”凌绝抬头看着凌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惊喜，“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
　　“你说喜欢这个设定，我当然要写下来。”凌霄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而且，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我是按照我们俩的性格写的。你看，这个擅长观察细节、能从死者的人际关系里找到线索的主角，像不像你？”
　　凌绝低头看了看，故事里那个叫“阿绝”的主角，确实和自己很像：喜欢安静，观察力强，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在熟悉的人面前会很健谈。而另一个叫“阿霄”的主角，则和凌霄一样，行动力强，逻辑思维清晰，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突破口，保护着“阿绝”。
　　“你看这里，”凌霄指着某段描写，“阿绝在图书馆里发现了死者留下的隐藏线索，是夹在化学课本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元素周期表的编号。阿霄立刻就反应过来，那些编号对应的元素，拼起来就是凶手的名字。这个情节，是不是很像我们刚才讨论《无人生还》时，你发现线索，我帮你梳理逻辑的样子？”
　　凌绝看着那段文字，心里暖暖的。他知道凌霄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总是用这种含蓄的方式把自己放在他的未来里——就像这个故事，凌霄把他们的日常相处写进情节里，把他们的性格融入角色里，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告诉自己，他很珍惜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
　　“我觉得很好。”凌绝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抬头对凌霄笑了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不过，我觉得‘阿绝’可以再勇敢一点，比如在面对凶手的时候，不只是躲在‘阿霄’后面，也可以用自己发现的线索帮助‘阿霄’。”
　　“好啊，那这个修改就交给你了。”凌霄笑着点头，“以后这个故事，我们一起写。你负责找线索和细节，我负责梳理逻辑和情节，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凌绝用力点头，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好像那是什么珍贵的宝贝。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风也变得凉爽起来，蝉鸣似乎也温柔了些。图书馆里很安静，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因为身边有凌霄，有他们共同喜欢的推理小说，还有他们一起写的故事。
　　凌霄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心里也软软的。他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凌绝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轻轻扣住他的指尖。凌绝的手很软，指尖有点凉，被他握住后，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凌绝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两个人的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牵着，像是握住了彼此的心跳。
　　“对了，”凌绝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凌霄，“刚才我们讨论《无人生还》的时候，你还没说，你觉得凶手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
　　凌霄想了想，认真回答：“最厉害的地方，是他把每个人的心理都摸得透透的。他知道隆巴德少校自私，知道维拉小姐内心愧疚，知道麦克阿瑟将军早就不想活了，所以他能根据每个人的弱点，设计出不同的死亡方式，让他们在恐惧中走向灭亡。这种对人性的精准把握，比任何复杂的杀人手法都更可怕。”
　　“那你觉得，我们写的故事里，凶手的弱点应该是什么？”凌绝又问，眼神里满是期待。
　　凌霄看着他，笑了笑，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凶手的弱点，就是‘阿绝’。因为‘阿绝’发现了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他才会慌不择路，露出破绽。而‘阿霄’，就是要保护好‘阿绝’，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凌绝的耳朵瞬间红透了，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慌忙转头看向别处，却被凌霄轻轻捏住下巴，转了回来。凌霄的眼神很认真，带着点宠溺，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凌绝，”凌霄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在我们的故事里，‘阿霄’会一直保护‘阿绝’。在现实里，我也会一直保护你。”
　　图书馆里的阳光刚好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凌绝看着凌霄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他轻轻点头，小声说：“我知道。”
　　凌霄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凌绝的心跳瞬间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好了，不打扰你看书了。”凌霄直起身，重新拿起自己的书，却没有松开凌绝的手，“快把《无人生还》看完，等会儿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草莓蛋糕。”
　　凌绝“嗯”了一声，低头翻开自己的书，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心里全是刚才凌霄的话，还有额头上残留的温度。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凌霄，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书，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凌绝轻轻笑了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书页上。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走神，因为他知道，身边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他，一起看喜欢的书，一起写喜欢的故事，一起走过很多很多个像今天这样安静又美好的午后。
　　图书馆里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少年并排坐着，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牵着，一个认真地看着推理小说，一个偶尔会抬头看看身边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甜腻的可可味，还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静又温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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