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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水门
陆离自来到这里,每天连轴转,还与苏烟并肩作战干了一番大事,着实累坏了。
审理完这个案件后,他瘫在桌上,提不起劲来招待人,实在是想把眼前立着的四人赶走。
无奈这冤种头目还打不得骂不得,生怕她下一秒就无端咳血。
温映拖着陆离的衣袖,可怜兮兮道:“今日休沐,你带我们去落雁湖玩吧,走嘛走嘛。”
景宴站在一旁背手闲看窗外风景。
陆离心中哀叹一声,回笼觉又没了。他站起来拾掇拾掇,准备带四人出去,正巧碰到提着东西来的苏烟。
“感谢你此番相助。”苏烟放下手中礼物,瞧见了柔弱的温映,她仔细打量后问,“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温映低头看自己的穿着,上着鹅黄色坦领小衫,下着绿白间色裙。嗯!确实像话本里的女主人公。不过第一次遇上话本里的搭讪方式,对方竟是位女子,她一时间哭笑不得:“哎?”
苏烟盯着她的压裙白玉,只见那玉佩莲花纹样,温和剔透,莹润无暇,她一时无比激动:“之水姑娘,吾乃苏过云。”
温之水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呢?温映冥思苦想,终于忆起往事。
那是熙平七年的七夕,温映九岁。
平常的温映很乖巧,很懂事。就算她再想自己的父母,心中也警醒自己不应该给别人添乱,有时控制不住,只是向西北方看看,展开舆图对着西北凉州和北疆发呆。
上元中秋这些团团圆圆的节日,家家户户都阖家庆祝,宫宴上大臣们也是拖家带口,挠得温映心里痒。
这马上又要到中秋,温映实在需要宣泄压抑,便择了中秋前的七夕,央求景宴带她出去玩,偷偷溜出宫。
两人在人潮中穿梭,只觉眼前一条天地银河,闪闪惹眼。
河里有造型各异的河灯,浩浩茫茫,摇曳的烛火往远处延伸。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如点点萤火,在夜幕中连通天地。
天上是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时如星河,照亮了整个建安。身旁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风微动,旋转摇曳,灯光微晃。花灯下绑着灯谜,人们围在此处看几个俊才靓女一较高下。路旁的小摊锅里煮着元宵,案前摆着糖画。
温映拉着景宴一直走到西水门前的糖画摊前。买糖画的人很多,景宴本不想给她买,她今天却一改往日乖巧,吵着闹着要吃,景宴被她吵得烦了,去排队买糖画,剩温映站在原地,对着西水城门发呆。
一会儿过后,景宴左手一个张牙舞爪的飞龙,右手一串糖葫芦,强塞给温映后便拖着她往回走。温映一步三回头,终是收回黏在西水城门的视线。
要走回朱雀街大道,中间要经过小巷。
刚进去便遇见一个乞儿,乞儿油头污面,衣衫褴褛,跪坐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浊气,只有那双发亮的眼在骨碌碌转着,还算干净澄澈。
温映随手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然后跟着景宴往小巷走。
两条大道都是灯火通明,小巷却黑暗幽深。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劲,景宴看向温映,温映指了指地面,景宴的影子比她的影子高出一倍有余。
两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们被人尾随了!
景宴随即带着温映狂奔,身后的影子也随着他们移动。
声响越来越近,温映逐渐脱力,她自觉是个拖油瓶,不想拖累景宴,按照景宴的速度,定能跑过去,少了太子妃还有新的太子妃,但是少了太子哪里去新找一个?于是在一个分叉路口,温映放手,往旁边跑去。
景宴察觉出温映脱手时,为时已晚,再往后跑定会与尾随的人迎面相撞,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
跑了会儿实在跑不动了,温映在巷子里找了个遮蔽物将自己盖住,在里面喘着粗气。
等到察觉有声响,她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祈祷别被发现。
透过篾条的间隙,只见走近的黑影被一闪而过的身影引走,空气中浊气与糖画摊特有的黄糖味道交叠,她望着手上的画龙,有些呆愣。
过了片刻,温映睁开眼,回忆着脑中的建安地图,择出一条能于刚才景宴跑的交汇的路,拖着乏力的腿,费力走了一会儿。
汇入景宴那条路上,她刚转过街角,便迅速回身靠在墙上,手轻抚心脏,从她的角度,能见景宴倒在地上,地上散着白粉,一个大汉蹲在他旁边,嘴里嘟囔:“小兔崽子,现在看你怎么跑。”
天上的烟花时不时还在绽放,地上躺着的景宴的脸时亮时暗。
温映深吸口气,拿起旁边的木棍,悄悄走到大汉身后,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找到从太医院学来的致命穴位,当头一棒落下,大汉闷声倒地。
温映丢下木棍,跪在景宴身旁呼唤他,景宴毫无反应,她急的满头大汗。
烟花归于平静后,忽然脚步声由远及近,温映环顾四周,正巧看见一个防火用的太平缸。
许是近日失火渐多,用完后尚未往这缸里添水,她忙把景宴拖过去,将他顶起来塞进缸中,做完这些后已经全身脱力。
她靠在缸旁,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干净的,只除了腰间这块白玉,无暇皎洁。
脚步声渐近,温映不得不回身将拖行的痕迹清理掉。
行动前,她将玉穗扯下,往景宴身上丢,她看了靠在缸壁的景宴最后一眼,将旁边的杂物掩上后,手里握着玉,毅然决然转身,清理到大汉身旁,已没有时间再跑。
她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玉佩含在嘴里,倒地装晕。
来人十分谨慎,见地上横躺两个人,他自怀中掏出迷药,凌空洒下,确保万无一失。但是这药粉对于天天泡在药罐子里的温映没什么用,故而装昏的温映看道好一幕窝里反大戏。
站着的大汉上来就踢了躺着的一脚,嘴里念叨:“让你抢我生意,让你抢我生意……”
踢了不知好几脚,直到踢累了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大汉蹲下来仔细端详,这小姑娘面目白净,是个美人坯子,身形弱柳扶风,是贵公子最爱,簪玉戴环,不似凡物,衣料看起来也不似平凡人家,定是家教良好,调教起来也容易。
他心里乐开花,这一趟白捡两个人。那个小乞丐洗干净也是个异域美人,刚刚直接出手,真是赚翻了。
大汉将温映报到路旁停着的马车上,关上车门后,叫醒车上的人:“藕花啊,你看看我又抱了个回来。”
车上的人不耐烦说道:“大壮,你刚说好了我们回家的,刚刚已经卖了一个,还带这个累赘做什么?”
“藕花,我发誓,就这最后一单,马上开城门我们就走。你赶紧找件粗布衣服来给她换上,这样子太显眼了,我们出不去的。”
藕花打起精神来给温映扒衣服,卸下她的钗环。温映任她摆弄,迷迷糊糊间吊着一丝精神注意车的动向。
过了会儿,车缓缓移动。到了城门口,守城士兵照例来盘问,车帘撩开,温映微微睁眼看到古朴的城墙上书西水两个大字,求救的话卡在了喉咙。等车驶出西水城门,她想,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车行到渡口,不巧遇上青江上游暴雨全线封航,他们调转车头,走了陆路。
平凡的夫妻俩带着睡着的孩子,架着平凡的车往江州走,一路也没有被过多盘问。
只不过越往西,雨势越大,到了江州地界,更是连日暴雨。天好像被戳开个窟窿,雨水倾泻而下。打在车篷上,噼里啪啦响。
藕花心不宽,她很烦躁,这雨没完没了了。她撩开车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黑云当空天昏地暗,一声轰隆震动山岳,银色闪电破空而来。雨柱密密层层,砸到地上,随后卷起泥巴在路上汇聚成黄色溪流,迅速往低处流去。
藕花心里直突突,这和小时候她家被淹的场景前一模一样。
“都怪你,要是我们早一天走,也不至于赶不上回去的船,这会儿早就到夏阳了。”
“你别气,我在赶,还有半天路程。回去以后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了。”
到了夏阳城门口,流民渐多,有人背着大包小包像是从远方逃难来的等着进城盘查。
“哪里来的?”
“恩门来的,洪水淹了家,我们来投亲的。”
“你呢?”
“天川,也被淹了。”
赶车的大壮突然跳起来,“什么什么?天川被淹了?”
“是啊,一片泽国。”
藕花焦急追问:“那洪湖村呢?”
“别提了,湖水外溢,全淹了,官兵正在抢险呢。”
“都怪你,小宝有危险怎么办?”藕花一拳打到大壮身上,又急又气,“赶紧,我们快赶车去。”
大壮却挥动马鞭,进了城。
“你怎么回事?”藕花被气哭,张手要抢他的马鞭。
“别急,我们先去钱庄拿点钱再回去。”
“现在不出城,等下城门就关掉了!”
“没事,不急在一时。我们家与夏阳地势平齐,除非夏阳淹了才会淹到那里。”
藕花被说服,不再焦躁,但看到马车里的温映,她又急了:“这个娃怎么办?”
“扔了吧。”
于是,温映就这样被扔在了钱庄旁的廊下,溅起一地灰尘。
趴了一会儿,直至疼痛缓解了些,她直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上,擦去面上的尘土,开始打量自己,粗布衣服不能当,钗环首饰一件不剩。很好,什么都没有。
天色渐晚,四周已点起灯火。旁边的铺子旗帜飘扬,有当铺,点心铺,客栈。
去西北的路费,看来只能用这块玉来当了。但是温映很纠结,当或是不当。这是皇后送她的玉,送时说这是母亲送她的,后来她想了下这说的应是西北的母亲。
当了,若是她找到了西北,没有信物去相认,很有可能被赶出来;不当,现在她就只能喝西北风。哎,真是愁人。
不过对于这种烦恼,温映向来是解决不了就往脑后丢,现在嘛,她靠着廊柱先听雨发会儿呆。难事儿待会儿再想。
过了会儿,一辆精致马车赶来,停在钱庄旁。有墨竹伞撑开,伞下是一个娇俏姑娘,从温映身旁经过,片刻后又折返来行了个礼。
空气中隐隐浮动书卷香气,温映抬头看,这姑娘豆蔻年华身量,嫩粉上衫,浅绿下裙,却长了张娃娃脸,憨态可掬。看起来家里礼仪规范教养得很好。
姑娘蹲下来,看温映手中的白玉,问:“敢问姑娘,你这玉卖吗?”
“不卖”,温映握紧手中的玉,“但可租。”
姑娘浅浅笑开说:“第一次见这样的妙人,介绍一下,吾乃苏过云。”
温映也回之一笑,“温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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