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裂

作者:陆都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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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星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沈默的意识像沉在水里的石头,一点一点往上浮。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耳边是规律的“嘀嗒”声,像雨打在隔离室的铁窗上。他想动,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固定在病床上,不是地下城常用的皮质束缚带,是带着软垫的医用约束带,触感柔软,却挣不开,像裹着棉花的铁镣。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祁临。沈默猛地睁开眼,视线里的模糊渐渐褪去——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穿着白大褂的祁临,手里拿着病历本,站在床边,眼镜片后的眼睛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这里不是地下城,也不是东南亚的孤儿院,是……医院?

      沈默的心跳突然加快,指尖开始发麻。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完全透明的病房,墙壁是特制的防弹玻璃,门外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卫,手里拿着电击棍,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这是哪?”他的声音很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祁临,你把我带哪来了?”

      祁临没有回答,只是翻开病历本,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动作很熟练,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给病人写病历一样,可沈默却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不是那个在湖边攥着证物袋喊他名字的祁临,不是那个陪他去东南亚报仇的祁临,是另一个人,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

      “祁临!”沈默的声音提高了些,手腕用力挣扎,约束带在床沿上勒出浅浅的印子,“你说话!这是哪?小树呢?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提到陈小树,祁临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温柔,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冷静:“陈小树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他的父母会把他的骨灰带回国内安葬。你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你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的病情。”

      “病情?”沈默笑了,笑得很疯癫,“我有什么病情?我的病早就好了!是你把我带到这来的,是不是?你想把我关起来,是不是?”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玻璃墙壁突然开始扭曲,像当年地下室里的木板。他看见哥哥站在玻璃外,手里拿着那颗蓝玻璃珠,说“星星会发光的”;他看见陈小树举着碎掉的紫色玻璃珠,说“沈哥,对不起”;他看见张彪的脸,带着残忍的笑,说“你真是个灾星”。

      “不……我不是灾星……”他抱着头,开始发抖,“哥哥,小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祁临放下病历本,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很快,两个护士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装满镇静剂的针管。沈默的眼睛红了,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对着护士吼:“别碰我!滚出去!”

      “沈默,冷静点。”祁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现在需要注射镇静剂,否则你的病情会加重。”

      “我没病!”沈默的吼声里带着哭腔,“是你有病!你把我关起来,你就是想害我!你跟张彪一样,都是坏人!”

      护士趁机抓住他的手臂,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沈默的身体僵住了。透明的药液缓慢滴落,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像十年前在隔离室里一样,在那里织成一张黏稠的网。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他看着祁临的脸,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的灯已经暗了下来,只有床头的夜灯亮着,发出微弱的光。祁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文件夹,正在翻看里面的资料。

      沈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脑子很清醒,镇静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身体很软,却能清楚地思考。他知道,祁临有事情瞒着他,从东南亚回来的路上就有了——那时候祁临总是对着手机发呆,眼神里有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你醒了。”祁临合上文件夹,抬眼看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是精神病院。”沈默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激动,“透明病房,警卫,约束带,还有你手里的文件夹——里面是我的资料,对不对?”

      祁临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否认:“是。这里是国内最安全的精神病院,专门收治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你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需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治疗?”沈默笑了笑,笑得很自嘲,“还是监禁?祁临,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医生,对不对?”

      祁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我是警方的卧底,代号‘灯塔’,十年前被派进地下城,任务是调查地下城的非法交易网络和核心成员。”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十年前在地下城见到祁临时,祁临穿着灰色风衣,袖口别着秩序局的徽章;想起祁临总能轻易地拿到地下城的内部消息;想起祁临在东南亚时,能联系到当地的警方——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戏。

      “那你接近我,也是任务的一部分?”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冷,“跟我去东南亚报仇,也是为了抓我?”

      “不是。”祁临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有了些愧疚,“我没想到会遇到你。当年我进地下城的时候,只知道有个叫‘疯沈’的核心成员,手狠,不要命,却不知道那个‘疯沈’就是你。直到在交易间见到你,看到你口袋里的蓝玻璃珠,我才认出来。”

      他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沈默面前——照片上是十年前的沈默,穿着病号服,坐在隔离室的窗边,手里攥着那颗蓝玻璃珠,眼神空洞。

      “这是我从警方的数据库里找到的你的资料。”祁临的声音很哑,“你当年从医院跑了之后,警方就把你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因为你有精神病史,还有暴力倾向。我见到你之后,就把你的资料偷偷藏了起来,没有上报。”

      沈默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那个在隔离室里发抖的少年,那个攥着蓝玻璃珠等哥哥回来的少年,好像已经死了,死在了地下城的刀光剑影里,死在了东南亚的枪声里,死在了陈小树倒下的那一刻。

      “为什么要藏我的资料?”沈默的声音没有起伏,“把我抓起来,不是你的任务吗?”

      “因为我欠你的。”祁临的眼睛红了,“当年我没保护好你,没阻止你跑出去,没帮你找到张彪。我看着你在地下城受苦,看着你被那些黑暗吞噬,我心里难受。我想帮你,想带你回家,想让你变回当年那个攥着蓝玻璃珠的少年。”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串玻璃链,放在沈默的枕边——蓝玻璃珠还在,旁边多了一颗用胶水粘好的紫色玻璃珠,虽然有裂痕,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这是小树的星星。”祁临的声音很轻,“我把它粘好了,就像我想把你破碎的过去粘好一样。我知道,我骗了你,我不是个好医生,也不是个好卧底,可我真的不想把你抓起来,不想让你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

      沈默看着枕边的玻璃链,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粘好的紫色玻璃珠,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一下,又很快硬了起来。

      “你还是把我抓起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个玻璃病房,这些约束带,这些警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是为了你好。”祁临的声音带着哀求,“地下城的势力已经被警方摧毁了,你的那些小弟都被抓了,你要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这里虽然是病房,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可以在这里给你治疗,帮你恢复,帮你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去。”

      “忘记?”沈默笑了,笑得很凄凉,“你觉得我能忘记吗?忘记哥哥的死,忘记小树的死,忘记张彪的脸,忘记那些被我亲手杀死的人?祁临,你太天真了。那些记忆,早就刻在我的骨头里了,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忘记。”

      他顿了顿,看着祁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你的任务,为了你的前途。把我关在这里,既完成了任务,又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对不对?”

       祁临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夹。沈默知道,他说对了。祁临是个卧底,抓他是任务,可他又对他有愧疚,所以才把他关在这个玻璃病房里,既不算放了他,也不算把他交给警方,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我不会配合你的治疗。”沈默的声音很坚定,“你想把我关在这里,就关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我死。”

      祁临猛地抬头,眼里有了些怒意:“沈默,你别逼我!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你不能放弃自己!你哥哥希望你好好活着,小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失望?”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早就让他们失望了!我没保护好哥哥,没保护好小树,我就是个废物,是个灾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情绪又开始激动,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玻璃墙壁再次扭曲。祁临赶紧按下床头的镇静剂按钮,透明的药液再次注入他的血管。沈默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着祁临的脸,突然说:“祁临,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杀了我。”

      祁临的身体僵住了,指尖开始发抖。他看着沈默闭上眼,看着他眼角的泪,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沈默说的是真的——这个玻璃病房,对沈默来说,不是安全的地方,是另一个监狱,一个比地下城更可怕的监狱。

      可他不能杀了沈默,也不能放了他。他只能在这里,当他的主治医生,给他注射镇静剂,给他写病历,看着他在痛苦里挣扎,看着他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夜深了,病房里很静,只有监护仪的“嘀嗒”声在回荡。祁临坐在床边,看着沈默苍白的脸,看着他枕边的玻璃链,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隔离室里,沈默攥着他的手,说“别关灯,哥说,关灯了,星星就找不到家了”。

      他起身,走到玻璃墙边,打开了病房里所有的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病房,像一片小小的星空。他回到床边,轻声说:“沈默,灯开了,星星能找到家了。你好好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沈默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很轻,很缓,像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祁临拿起病历本,翻开,在“病情记录”那一页,写下了一行字:

      “患者沈默,精神状态不稳定,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和暴力倾向,需24小时监护,继续注射镇静剂,配合心理疏导。”

      写完,他合上病历本,走出了玻璃病房。门外的警卫对他敬礼,他点了点头,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幽灵。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玻璃病房外了。他要当沈默的主治医生,当他的监护人,当他的灯塔,直到沈默眼里的星星重新亮起来,直到他能真正地放下过去,直到他能笑着说“我回家了”。

      可他也知道,这一天,可能永远不会来。

      玻璃病房里,沈默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枕边的玻璃链。蓝玻璃珠和紫玻璃珠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星。他没有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听着监护仪的“嘀嗒”声,像在听哥哥和小树的心跳。

      “哥,小树,”他在心里说,“我找到家了,一个有灯的家。只是这个家,没有你们,没有星星,只有我一个人。”

      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颗落在人间的星星。

      走廊里的祁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玻璃病房。他好像听见了沈默的哭声,很轻,很缓,像风拂过枯草。他握紧手里的病历本,心里突然有了某种坚定的信念——就算沈默永远醒不过来,就算他永远困在这个玻璃病房里,他也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他知道,有些承诺,一旦说出口,就必须用一辈子去兑现。有些星星,就算被困在玻璃里,也需要有人为它点亮一盏灯,让它知道,它不是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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