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天愈发冷了，又是一天站岗，霄加利把手从辐射防护服的袖子里移动到躯干处，摸索出门时揣在兜里的暖宝宝。两只含铅袖子重重地垂在她身侧，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摇摆。

　　“啊？什么？”看不到不透明防护服内部的情况，防护服又厚重，霄加利移动受限，她艰难地左扭右扭寻找暖宝宝的封口，没注意荆空的问题。

　　看着霄加利防护服的腹部鼓起来动来动去，同时还可以听见塑料袋的摩擦声，荆空耐心等待，然后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知道什么？”霄加利反问。

　　我知道的多着呢，就是不能告诉你。

　　荆空开始解释，“好几天了，你上来的第一件事从来都不是观察窗户外面的情况，我们做俯卧撑卡地上没能一时起来你也不担心错过了窗外可能出现的辐射怪，就好像你早就知道外面什么都没有似的。”

　　霄加利正把两个暖宝宝顺着宽大的防护服裤腿滑到脚踝处，那里冷。

　　她跺跺脚，待脚踝感受到暖意了，才抬起头来，看着荆空，相当不负责任地反驳：“外面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基地外的放射性物质浓度不足以吸引辐射怪，就算有，辐射怪行动慢，一时不看也没问题。”

　　“万一出现意外了呢？而且，”荆空接着说，“我发现你对很多事都特别平静，像事先知道一样，简直不像个人。”

　　平静，那可不吗？狙击手的职业素养嘛。事先知道……她确实事先知道，但是不能说。

　　身体感受到暖意，霄加利迟钝的心好像也开始活跃起来，她仗着防护服遮挡多——准确地说，只露出了眼睛和眼眶——肆意开麦，以转移话题：“怎么？你观察我这么仔细？”

　　这话，要是平时的她，是万万没有勇气说出来的。

　　“天天站岗，你要是个鬼我都能发现。”荆空把话题转回去：“反正我就是感觉，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你们？你和谁？还有谁？”霄加利一秒警觉。

　　“啊？就……同学们啊。”荆空不解，“你的关注点真奇怪。”

　　霄加利轻咳一声，“我是知道很多东西，”她开始胡扯，“因为我视力好，有远见，可以看见很远的未来。”

　　想要堵住别人的嘴，应该先承认，然后用离谱的回答佐证。这样，就可以终结话题。

　　荆空果真哑口无言，呆立一旁。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做俯卧撑了。”感觉光有暖宝宝还远远不够，霄加利原地倒下，立马开始运动。

　　“……你很冷吗？”

　　“对啊！”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就是不想在危险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一干涉未来就早死，这是哪门子的先知啊，是诅咒吧。

　　荆空倒是不冷，来之前她就贴了一身暖宝宝。她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远方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在霄加利又卡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再然后，自己也倒下去做俯卧撑，计数。

　　没办法，十八岁少年的好胜心就这样。

　　*

　　晚上，霄加利趴在宿舍的床上，一边浏览网上的帖子，一边平板支撑——要是荆空偷偷锻炼，而她停步不前，那下次俯卧撑比赛她岂不是要输了。

　　网上的事，她本来是不看的。每一世基地的网上不都是那么几件事有热度，再火也没有她俩的性命重要。

　　但这次，想到荆空白天说的“我们”，她开始好奇荆空口中的“我们”都在谈论些什么。

　　她点进现在回复量最多的一个帖子。

　　【目前，人类面对的最大威胁不是辐射怪，也不是食物单一，而是后继无人，人类灭绝之际，生育对人类延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调整动作，用一只手撑着身体，霄加利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动，仔细查看每一个人的回复。虽然发帖人强调的是生育，但大家的重点完全不在此。

　　就如甜咸豆腐脑之争，回复的评论大概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反正人类要灭绝，而一定剂量的辐射照射不会立即致死，不如出基地快活一场，而不是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龟缩，什么后代不后代的，不重要；另一派认为人类要抱有希望，即使新生代的青少年不多，延续种族还是可以的，所以应该苟住，保护自己。

　　任何一派都很难说服另一派，即使前者只是在口嗨——人类的基因本能会让人在艰难的境地依然苟活。更何况，为了保证众人的精神状态，基地做得格外大，游乐园、博物馆等各种设施都有，全是免费，预约就能游玩、观看。

　　这两派人里，又同时有悲观者和乐观者存在。前者认为世界上只剩下龙虾基地、棕色鸟子基地、人麻了基地这三个聚居地了，觉得人类真的要完了；后者却坚信更远的地方、众多辐射怪之外，一定还有其它基地存在。

　　事实上，现在这三个基地能无压力生存，全凭龙虾基地的海量虾仁供应。

　　而基因突变，尤其是良性突变，发生情况少之又少，龙虾基地的河里能有一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再有一例就不现实了。

　　所以悲观的人居多。

　　但由于不缺食物和水，大家悲观起来，也悲观不到哪里去。但这不意味着没有压力。网上发言也是解压的一部分，隐隐约约的种族延续压力压在身上，一时间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回帖的人越来越多。

　　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可世界大核战只发生过这一次，没有历史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无论如何，再怎么吵，大家还是苟活着。

　　后面还有很多楼，楼里充满了对人类未来的焦虑。

　　人类似乎要灭绝了，这谁能不焦虑。

　　霄加利就不焦虑，她共情不了一点，对此还颇有一种“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态度。

　　人类的悲悲并不相通，她只在乎自己这一世能活多久。

　　不对，她不悲，反正她还能重生，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众人的讨论无聊，嘿嘿。

　　“笃笃笃”，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众人皆焦虑唯我独平静”的神奇境界。

　　“有事？”拉开门，霄加利看着门外站着的荆空。

　　白天和刚刚都平静的她秒焦虑——屋子应该没有很乱吧？刚刚平板支撑了很久，现在有没有很狼狈？平复呼吸平复呼吸平复呼吸……

　　“可以进去吗？”

　　霄加利侧过头扫视一眼房间，就只有床上有些乱，问题不大。

　　“进来吧。”

　　为到访者拉开椅子，霄加利转身坐在床上，顺势抖了一下被子。

　　人紧张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变得格外镇静，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脑子一片安宁，动作也迅速且淡定。

　　荆空却没有坐下来的想法，关了门，却站在门口没动。

　　“怎么了？”

　　“就是想告诉你……”荆空的声音突然变小，似乎要讲一个秘密。

　　霄加利站起来，重新变得紧张。

　　“我把分配执勤的系统黑了，明天我们站岗的岗哨亭里有暖气。”

　　啊？

　　荆空以为她是担心被发现，所以安抚她道：“不会被查到的，我直接半夜翻到教师楼，用的教导主任的机子做的，还把所有学生的执勤安排都打混了。”

　　看到霄加利还在呆滞，荆空继续说：“你不是特别冷吗？这下我们不会被冻了。”

　　“哦，哦，”所以也就是说，再也不能通过做完俯卧撑后卡地上来握你的手了，也再也不能因寒冷而挤在一起看风景了，是吗？

　　说完，荆空有些局促，“那我，我先走了。”

　　“就，就只有这件事吗？没别的了？”霄加利眨了眨眼，有些迷糊。

　　“对，这种事不方便发消息说，”荆空指了指手环，“会留痕，”然后拉开门兀自离开。

　　徒留霄加利坐在床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消息量太大，她呆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荆空是个黑客？一直对着手环敲敲敲是在编程？用手环？

　　啧，总感觉过去n世白活了，这都没搞清楚。

　　向后躺倒在床上，霄加利放空大脑，从头开始，一件件事捋。

　　荆空此人……

　　平时看手环，不一定是在上网，有可能在查看通过代码得到的信息；喜欢修东西，但似乎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住在基地南边的阁楼里；在二手市场淘到过不对外出售的观测镜；对地下的生活很感兴趣，似乎格外好奇食物的情况；平时独来独往，但有时候似乎又在关照她？

　　总之，这是一个看着低调，实际相当神秘的人。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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