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谋

　　深宫·坤宁宫

　　同一时刻，重重宫阙深处，皇后的寝宫坤宁宫内，气氛凝重。

　　四皇子朱载壡身着亲王常服，恭敬地跪伏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端坐于凤座之上的皇后娘娘，身着明黄色绣金凤云纹的常服，头戴点翠凤冠，虽保养得宜，但眉宇间难掩深深的忧虑与倦色。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声音带着急切与不安：“壡儿，你当真要去？这押运赈粮的差事，办好了是功劳，办砸了…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啊！河南道如今流民遍地，路途遥远，变数丛生…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手中的锦帕被无意识地绞紧。

　　朱载壡抬起头，年轻的脸上带着不甘与决绝：“母后！儿臣知道！儿臣靠着母后和外祖父的庇护，在太子之位上安稳了十几年！可也正是这份‘安稳’，让儿臣成了旁人眼中的庸碌之辈！如今，父皇因儿臣过往的错失，已迁怒于母后和外祖家，儿臣…儿臣实在不能再做那依附大树的藤蔓了！” 他语气激动，“儿臣太想…太想靠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向父皇、向天下证明，您的儿子，绝非无能之辈！此去河南，纵是刀山火海，儿臣也必闯出一片天来！”

　　皇后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火焰，深知他心意已决，再难更改。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她疲惫地闭上眼，良久，才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罢了…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母后…也拦不住你。去吧…多带些得力的人手，万事…小心为上。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朱载壡重重叩首：“儿臣…告退！母后保重凤体！” 他起身，带着一腔孤勇与沉重，退出了这压抑的宫殿。

　　醉仙楼·听雨轩

　　舒怀逸的话音落下，徐酬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算计和绝对的自信。她优雅地站起身，对着朱懿安和舒怀逸微微颔首：“世子放心。届时，臣女定会为殿下…也为即将到来的‘大婚之喜’，奉上一份…足够分量的‘彩头’。” 她刻意加重了“彩头”二字，其意不言自明——那将是彻底扳倒四皇子的致命一击！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已搭上门扉，却又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雅间内两人的耳中：

　　“对了，殿下。”

　　“逝者如斯，那些…早已无关紧要的旧人与旧事，还是…早日放下为好。”

　　“执着于水中月，镜中花…只会，误了眼前的路。”

　　语毕，她不再停留，拉开门，带着一身清冷决绝的气息，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之中。只留下雅间内，朱懿安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脸色晦暗不明，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被他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惜春见主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小姐，屋内那两人欺负您了？” 惜春的声音带着急切。

　　徐酬月摇了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远处宫墙：“惜春，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会有人替我感到惋惜吗？应该……没有人吧。”

　　“不，小姐！”惜春拉住徐酬月的衣袖，急切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我会替您难过一辈子！还有……还有公子！公子他最疼小姐您了！所以小姐，别说这些丧气话好吗？求您了。”

　　徐酬月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走吧，回府吧。”

　　雅阁内，舒怀逸轻啜一口茶，看向凭窗而立的朱懿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懿安，您那位未婚妻，今日看来……可着实不简单啊。话说回来，你们大婚的日子也快了吧？”

　　朱懿安的目光追随着窗外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枯叶，声音听不出情绪：“没那么快，还早。今日还要入宫给母妃请安，先走一步了。”
　　朱懿安来到裴贵妃所居的宫苑，发现皇姐永嘉公主也在。殿内气氛有些沉郁，裴贵妃正倚在榻上，眉心微蹙，满面愁容。

　　朱懿安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这是为何事烦忧？”

　　永嘉公主叹了口气，替母妃答道：“皇祖母的万寿圣节眼看就要到了。偏生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母妃，连皇祖母寿宴的一应筹备事务也都压了过来。母妃已多年未曾经办如此大的庆典，这阵子刚忙完几桩宫务，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呢。”

　　“母妃，”朱懿安温言劝道，“皇后娘娘将此重任托付于您，正是倚重。虽说辛苦些，但只要将皇祖母的寿宴办得风光体面，届时父皇龙心大悦，母妃在宫中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这应是好事啊。”

　　裴贵妃揉了揉额角，语气中满是无奈与压力：“唉，我愁的哪里只是这个！前些日子，皇上纳了那个蒙古部落新进献来的公主，如今圣眷正浓，风头无两。你是不知道，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话里话外都暗示我该去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这协理六宫的担子一挑起来，我才真真觉出皇后那个位子有多难坐！这偌大的后宫，千头万绪，哪一处出了纰漏都是协理之人的过错。”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一双儿女，“更要命的是，若那位草原上来的贵人此时怀了龙裔，我这边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伺候、看护周全。万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第一个被问罪的，可不就是你母妃我吗！”

　　永嘉公主与朱懿安并肩而行，待离宫苑稍远，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弟弟，目光带着探究：“懿安，你与徐三小姐……近来如何？莫要与我装傻充愣。那日马球会，以她往日那不肯吃亏的性子，竟没来寻我的不是？”她微微眯起眼，“说吧，可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朱懿安脚步未停，语气淡然：“皇姐，你自认很了解她么？她并非那等不识大体的愚顽之人。” 眼看永嘉公主要插话反驳，他立刻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若皇姐想说她与我不相配，或劝我另做打算之类的话，那便不必开口了。”

　　她与我，至少在那不甘为笼中雀的野心上，是相通的。这便够了。

　　宫中佛堂

　　皇后自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付裴贵妃后，便以“为圣躬及社稷祈福”为由，自请移居宫中专设的佛堂清修，不再过问俗务。

　　青烟袅袅，梵音低回。皇后跪坐于蒲团之上，手中一串上好的檀香木佛珠，随着低诵的经文，在她指间一颗一颗缓缓捻动。突然，那串珠绳毫无征兆地断裂，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寂静的佛堂中格外刺耳。

　　皇后动作一滞，看着散落的珠子，神色在香烟缭绕中晦暗不明。

　　侍立一旁的一位年长僧人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礼佛贵在心静。心若不静，如镜蒙尘，纵使身在佛前，佛祖亦难照见真意啊。” 他俯身，将拾起的一颗佛珠递还给皇后。

　　皇后缓缓伸出手，接过那颗尚带余温的珠子，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并未看那僧人，只低声道：“多谢大师提点。” 随即，便有内侍悄无声息地上前，迅速将散落的佛珠尽数拾起，重新串好奉上。皇后接过新串好的佛珠，垂眸，复又一颗一颗捻动起来，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只余下更深的沉寂与袅袅不绝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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