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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肆
路上又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时荨在马车上靠着含殊昏昏欲睡。
“姑娘,醒醒了。”含殊小声在时荨耳边喊道。
时荨揉了揉眼睛,“到了?”
“嗯,”含殊点点头,拿起外氅披到了时荨身上,“别着凉。”
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启公公一溜烟儿进了食肆,陈档头双手抱臂冷笑道,“这杂碎倒是怕自己冻死,忙不迭就进去了。”
“哎呦!”话音未落,便看启公公一手翘着兰花指捏着鼻子,一手在面前猛猛扇风,脚步不停地跑了出来, “山贼都找不到的破地方倒是让白副将找到了,这怎么住人哟。”
白岑边拍手边从店里走了出来,拍手扬起的灰尘在他身边笼出了一层薄雾,他一脸不解地看着启公公,“公公,凳子我都给你拍干净了,你怎么不坐了?”
启公公满面嫌弃地溜到楚厂臣身边,手还在不停地扇着,嘴角下弯地像房顶上的瓦片,“厂臣,这里又脏又臭,我倒是无所谓,您这么光风霁月的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凑合呀!”说着又往楚厂臣身上靠了靠。
楚厂臣不动声色地拨开了他靠过来的脸,“进去看看。”
时荨提起裙角也跟在白岑后面走了进去,食肆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勉强能盛下五匹马,马车只能放在院外。屋内的环境也相当简陋,只有一间大厅、一间侧房和一个后厨。
大厅歪歪扭扭摆着四张木桌,店主是一对老夫妻,穿着看不清颜色的粗布短袄。许是没见过这么多“官爷”,一个劲儿地低头搓着衣角。
时荨见二人实在紧张,便笑道,“大爷大娘,我们是过路的,想问贵店能不能借宿一宿?”
“啊,过路的,过路的好啊,”老大娘接话道,边说边用手肘捣了捣站在她身边同样不知所措的老大爷,“老头子,这姑娘是过路的。”
“哦哦!”老大爷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弯腰拉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条板凳儿,“坐,坐,刚刚那位官爷已经擦过了。”
“对,我擦过了。”白岑笑道,“阿荨,过来坐,别看这店破,但是干净着呢。”
楚厂臣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桌子,发现果如白岑所说,并没有灰尘和油渍,便问道,“那你刚才一手土是哪来的?”
“替老人家搬了个东西,”白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此时再也没人在意启公公难看的神色,纷纷坐了下来。
陈档头道,“头儿,昨晚那几个...”
楚厂臣这才想起来些什么似的,问道,“大爷,店里可有柴房之类的地方?”
大爷憨厚一笑,“我们这种小店,一眼望到头,一共就这几间房...”说罢,许是害怕好不容易盼来的客人们因这个离开,又要少赚银钱,便又道,“若是官爷们觉得地方不够,要是不嫌弃,我们老两口的卧房可以让出来。”
时荨听完问道,“那您二人去哪里睡呀。”
“我们在外....”老大爷的话没说完便被老大娘截断了,她笑着说,“我们去外甥家凑合一晚便好,他家就在附近。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楚厂臣顺手扔出一把碎银子,“老人家,先来点吃食垫垫肚子,大家都饿坏了。”
“哎!哎!!”老夫妻二人哪见过这么多银子,开开心心地收下便去了后厨。
不多时,大娘端上来一大盆肉汤,汤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肉香扑鼻,煞是馋人。
“近日大雪封路,只有前阵子存的一些准备等儿子回来过年时的羊肉了。官爷们先对付一下,明天让老头子再往外走走,看看能不能弄点别的吃食。”她乐呵呵道,“收了贵人这么多银子,是要好好弄些酒菜的。”
整个白天都在路上,大家闻到肉香如饿狼般纷纷扑了过去,启公公也不得不赶紧伸手盛了一碗,边嫌弃边吃,生怕自己饿着。白岑见状抢过汤勺给时荨捞了一碗,“快吃些暖暖身子,明天说不好还得赶路。”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晚餐,准备休息时时荨突然犯了难,这里着实地方有限,塞下二十来号人很困难。可自己和含殊毕竟是女儿家,也不好和番子们挤在一起。
正踌躇时,白岑突然神秘兮兮地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着来。
时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去了。
“大小姐,请看~”白岑掀开了老夫妻卧房厚厚的门帘,时荨探了探头,只见白岑用布给床做了床帐,“如何?”他满脸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你和含殊今晚便睡在床上,帐子一放,什么也看不见。我呢,就睡在床下面,让平安打个地铺躺在门口。这样这小房间塞了四个人,谁也不好说什么。”
时荨细细打量一番,觉得这确实已是最好的安排了,既不让人觉得白白占了空,又离那些男子远了几分。而且墙上开了扇小门可直通院子,不必经过旁的房间,若是出门很方便。
“甚好,甚好,”时荨道,“这屋子倒是整洁,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那是自然,”白岑乐呵呵地指了指床边的小几,一盏博山炉飘起袅袅青烟,“我点了你最爱的香。”
时荨望着那唇红齿白的清俊少年,只觉得那丝丝缕缕地青烟好似钻到了心里,绕的自己的心痒痒的。
“我,我去看看其他人安顿的怎么样,不知道那对老夫妻走了没有。”时荨莫名有些慌乱,想赶紧找个理由躲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们自有自己的安排,不要管那么多了。”白岑大大咧咧道,“说起来咱们才是异乡人,他们对这地方不比我们熟悉多了?”
时荨思索了一瞬,觉得有些道理。加上一日奔波身体乏累得很,便唤了含殊洗漱过后阖眼休息了。
谁承想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阿爹将自己圈在怀里骑马逃命,一会儿梦见那素未蒙面的太后姑母面目狰狞地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又梦到那个孩童模样的小皇帝手持木剑要取她性命。
一身冷汗惊醒时,天将将擦亮。
时荨披衣起身,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迈过还在熟睡中的含殊,打开了一条门缝,溜了出去。
落了一夜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倒是没有想象中冷。
时荨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冰霜和冻土的西北冬天特有的凛冽味道顺着她的鼻腔进入肺腑,整个人也顿时清明了起来。
她心情大好,撩起大氅便走出了院外,沿着小院围墙边慢慢欣赏起村子的风景,这个村子不大,只有一条稍宽的大路穿过,他们住的食肆便是在这大路边上。天色尚早,寒气又逼人,大多数村户都还大门紧闭。
时荨甚少早起,见到这种清晨的景致次数不多,边走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刚刚绕到院墙后,突然脚底一滑,往前趔趄了几步。
“真是天黑路滑,”她摇摇头自嘲道,“平地也能摔跟头。”
又往前走了走,越想越不对,猛地回头一看,墙边似是有团不知是什么的黑影。时荨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要不要过去看看?”她想。
正纠结时,许久未见的太阳突然跃上了山头,金灿灿的阳光洒了下来,也照亮了原本阴暗的角落--比如那团黑影。
时荨呆呆地望着墙根儿,连呼吸都滞住了,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扶住了墙,疯狂呕吐起来。
日头仍在慢慢升起,阳光越来越耀眼,可时荨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她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挪回了食肆,大厅里的番子们刚刚睡醒。
“楚厂臣在哪?”时荨问道。陈档头满脸疑惑地指了指墙角,时荨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刚刚张开嘴,泪珠便簌簌往下落了起来。
“那对老夫妻,冻死了!”
“什么?”
“就在院墙外面。”
时荨心口一阵发紧,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转头回了房里。
上一次见到死人是什么时候呢,时荨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四五岁时的样子,有一天隔壁朱家突然开始吹拉弹唱起来,她以为有什么新奇的戏班子,便吵着阿娘带她去玩。
阿娘当时正穿戴的十分素净准备出门,听到她的央求,便道,“阿娘是要去朱家,可这是大人的事情,不方便带你这种小娃娃。”
“阿娘,阿娘我要去看看嘛。”时荨仰着脖子看着阿娘,小手牵着她的衣角不停地晃来晃去,“你带我去,我保证不添麻烦。”
阿娘无奈地摇摇头,蹲下身子,看着时荨的眼睛认真告诉她,“隔壁没有什么新奇的戏班子,是朱爷爷去世了,家里人请了人来为他送行。”
“去世了?”时荨懵懵懂懂地听不明白。
“便是离开了亲人,去天上了。死人是有些可怕的,小孩子要离这种事情远一点。”
“阿娘,我真的不怕,带我去嘛。”
时荨对去世了,死人了并无实感,只一心要去看一看那所谓的戏班子。
阿娘站起身,冲芸娘点了点头,芸娘有些为难,“夫人,这...”
“带她去吧,无碍。早晚都要见的。”
于是时荨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去世的人--平日里一副老学究做派的朱爷爷穿着黑底金丝的寿衣端端正正地躺在狭长的棺材里,面无表情亦无血色。
时荨见此情景在芸娘怀里不受控制地“哇”一声大哭起来,朱爷爷去哪了,怎么变成不会说话不会笑,面色枯黄只会直挺挺地躺着不动的可怖的样子?
芸娘急忙将她抱回了家。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看到“死”这个字,真的是十分骇人。以至于白岑总拿这件事来嘲笑她,“怎的你一个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戍边将军的女儿还怕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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