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同途

作者:沫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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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折子戏



      日头初升,街巷尚静,一辆鎏金朱雀旗的马车停在了林府外。

      苍仪公主站在晨光里,青色外袍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桂花瓣,远远望去,仿佛锦缎覆雪。

      翎落推门出来,与公主照了个正面。
      她怔住。
      那张脸,同沈栖梧并不相似,也不如那位魔君张扬锋利,甚至比那位和亲公主还多出几分福贵之气。
      可偏偏——视线落下的一刻,记忆深处的影子,“嗡”地一声叠了上来。
      她们,都是凤凰。

      翎落有些失神。她的目光显然惊动了静立的女子,随行的侍从上前一步,低声呵斥:“不要命了!”

      翎落这才回神,拱手作揖:“见过公主,我去禀报。”
      话音未落,转身时险些撞上一道身影。

      渊临昭。

      ——“你,可曾有过,一刻动心?”
      再见到那人,脑海里浮起的是这句话。
      她怔忡片刻,张口却无言。

      对方面色未改,眉眼如旧,只在她脸上稍作停留,便抬步绕过,行至门前。
      “苍仪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来?”

      翎落背对着他们,已全然听不清后面说了什么。

      因为就在刚才,那人经过身侧时,衣袂微动,带起一缕淡淡的沉水香。

      翎落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朝内院去。

      “你要去哪里?”

      脚步被这一句逼停,翎落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
      “大人有何吩咐?”

      渊临昭望着她。翎落淡琥珀色的眼低垂着,唇角却微微收紧,像在咬着什么话。
      片刻,他唇角一动:“你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随我一同去公主府。”

      ***

      苍仪公主府

      日头西沉,宫人捧着宫灯引路。公主府中早已搭好戏台,皇家戏班整装待发。
      今日唱的是《望川怨》。
      说是宫中新编,讲一贵女苦恋将军十年,三送寒衣、两度挡箭,终究未得一顾。她请旨送行至边关,却不敢相认,只远远立在三丈之外,听他唤“将士安好”。

      凤箫低吟,盏光幽微。

      殿中早设好席,渊临昭与公主并排而坐,翎落则立于他身后半步。宫人分香斟茶,戏台帘幕缓缓挑起。

      渊临昭只淡淡扫了一眼台上,接过酒盏,慢条斯理地喝着。

      苍仪公主却看得极认真。她坐姿端凝,目光定在台上女角的眉眼。

      那女角唱至一折,低眉缓步:
      “三生石前问前缘,不得君心愿何圆?”

      翎落目光空落,戏上喧闹一概未入心。若非还有正事未尽,她根本不会踏进公主府。
      本是心不在焉,可听到这一句,心头咯噔一下。

      她抬眼望去。那女角眼波潋滟,步步回望,额心一点殷红,恍若熟悉之极。
      这神情——
      瑶光殿中夜夜不成寐的沈栖梧,就是这般,望着铜镜里“她自己”的模样。

      再看那将军扮相,高冠黑甲、眉目冷峻。虽装束不同,却与她眼前这位坐得挺直、神情慵懒的人有几分相似。

      翎落心跳微乱。
      这不是寻常新编折子。
      这,是凤凰某一世的记忆,被人原封不动地搬上了台。

      她悄悄抬眸去看渊临昭。
      虽然只得一个背影,自那日重返现实,这是她第一次,能毫不避忌地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男子姿态闲散,盯着盏中晃悠的酒水,仿佛戏中悲喜都与他无关。

      翎落再看向公主。
      公主已不看戏台,目光落在渊临昭的侧脸。那眼神太静,静得像雪下时的枝头,太轻却又太重。

      翎落胸口发闷,呼吸开始不匀。
      以为已逃离的压迫感,被这戏中一声猛地拖了回来。
      她垂下眼,指节发颤,握拳想要压下情绪,却感到一缕目光轻轻落下。

      是渊临昭。
      那人侧过脸,睫羽低垂,视线与她垂下的目光交汇。

      谁都没有开口。

      渊临昭移开眼,换了个坐姿。

      戏唱至尾声,女子临别那场独白唱得凄婉:
      “若君知我意,便不问归期。”
      帘落鼓息,众人起身。

      公主眉眼含笑: “这一出,可合林公子心意?”

      渊临昭神色有些倦怠,随口应一句:“编得太长。”

      公主笑意不减:“无妨,本宫下回换一出便是。”

      渊临昭未多言,抬手一揖:“天色已晚,告辞。”

      翎落听见这话,心头一松,才发觉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低头欲随行退下,身侧宫人低声道:“客人请留步,公主有话。”

      翎落讶异抬头。
      渊临昭也略显意外地看了一眼,并未阻止,只微微颔首。

      翎落随宫人步出殿门,转过长廊,便望见不远处的凉亭中,公主正端然静坐。

      深秋的夜,已有几分真冷。
      香炉中银丝缓缭,雪松的气息不重不烈,浮在廊间。

      公主屏退左右,只留翎落一人。

      她转过身,神情极静,语气却带了笑:“本宫还不知你姓名。”

      翎落微一颔首,“翎落”。

      四下寂静,唯水声潺潺。

      半晌,公主望向远处摇曳的水灯,缓声开口:“这一世,他身边有了旁人,是头一遭。”

      翎落没有接话。她明白话中之意,也知公主的试探,更清楚这一切于结局并无不同。
      便只是垂着眼沉默,似不屑辩驳,也似无意回应。

      公主侧眸看她,神情温和,语气微沉:“若你是他心中长久所念。本宫,到此为止。”

      翎落终于开口:“公主多虑了。我与他,不过同行有因,谈不上亲近。”顿了顿,轻嗤一声,“更不可能长久。”

      公主眼底那点松快一闪即逝,语气轻缓了些:“本宫瞧着,他待你,却与旁人不同。”

      翎落一怔。

      “就像今晚。”公主坦然道,视线转回翎落脸上,“那一出戏,是本宫唱给他看的。他却只看你看戏的神情。”

      话音落地,夜风微起,昙花香气愈发浓烈。

      翎落沉默半晌,抬眼看她,忽而低声问:“你想从我,或从台上那出戏里,得到什么答案?”

      公主一怔,显然未料她如此直白,不带丝毫敬畏与遮掩。她沉默良久,目光凝在翎落身上,沉沉压下。
      再开口时,声线缓慢而克制,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
      “本宫想知道,那戏文里的‘前缘’,他……还记得几分?”

      翎落又是沉默。
      良久,才开口:“他若记得,又如何?”

      翎落望着她,目光平静得近乎残忍,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
      “你所有的结局,都不会比那出戏更好。”

      公主脸色微变,怒意未及出口——
      翎落已轻声道:“公主若觉得那出戏还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出。”

      她移开目光,语调轻淡,一字一句将那十年长梦,那一点一滴熬碎的爱意说了出来。
      “她每日描妆、点朱砂,日日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她说自己早不等了,可每夜都盯着门口,一晚不曾睡过整觉。”
      “还有一句,她练习了千百万遍,却到死也没问出口的那句——‘你可曾有过一刻动心’。”

      话语落定,长亭沉静得像落了一层雪。

      公主脸上的温和笑意已褪得干干净净。她蓦然站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大胆! 你……怎会知道这些!”声音压着惊怒,尾音微颤,“是他……告诉你的?”

      翎落望着她,不闪不避。
      “他?”
      唇角极轻地勾起,像笑,似讽。
      “他只会嫌这出戏太长,太闷。又怎会记得。”
      语调沉静,却像寒水覆霜。

      公主僵在原地,指尖颤抖着。良久,才哑声挤出:“你……究竟是谁?”

      翎落不答,只静静回望。
      那目光不含嘲弄,也不带怜悯,更像是一面镜子,让公主不得不直视——那些她竭力掩藏的,经年累月的荒谬。

      “那些……不过是梦。” 公主喃喃自语。

      翎落淡声截住:“你以为是梦,是幻,是不知哪儿听来的折子戏。但那不是。”
      “那是你。”她声音低缓,却清晰得像一字一锤,“是每一世的你。”
      “你——是凤凰。”

      仿佛被无形之力骤然压下,公主身形猛地一晃,眼中霎时涌上茫然与惊怒。
      “凤凰?” 她重复,旋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天降祥瑞,那是朝廷给百姓的说辞。本宫,是父皇幺女,是苍仪公主!”

      “可你是。”翎落打断她。
      “你每一世都会涅槃重生,每一世都在等同一个人。”

      夜色愈发深重,风过水面,波光死寂。

      苍仪站在原地,缓缓垂下眼帘,像在极力与某种汹涌抗衡着。
      终于,她抬眼看向翎落,嗓音低哑,几近破碎:
      “若我真是……世人都说凤凰涅槃,火中新生,不染前尘。”
      眼底是撕裂般的,近乎卑微的质问:
      “那为何我……还记得他?”

      翎落看着苍仪,神情终于松动,一丝无法掩饰的怜意浮上眼底。
      可她没有答案。
      她只能朝着公主,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亭外夜色沉沉,枝影重叠,灯火如星。

      ***

      翎落归来,已是深夜。

      车帘一掀,她便看见那盏灯。
      府门前的小阶前,“只得”老仆一人立着,黄白花瓣早已覆满他一肩。风一动,花瓣一落,又添一层。
      他衣袍宽缓,袖口织金,手中提着一盏灯。灯火不炽,只一团温黄,落在夜里亮得安静。

      翎落走近,老仆将灯递到她手中,语气平和:“夜里凉了,莫叫你摸黑。”
      她点头谢过,提灯入院。一路穿过长廊,最后停在了那棵枫树下。

      面前屋子的窗格透出光,微暖地浮在窗纸上,仿佛忘了夜已深。
      翎落静静望着那道光。灯影模糊,隐约能见一道身影伏案,似在翻书,也似只是出神。

      风吹过,几片枫叶低旋而落,贴在她衣角。

      翎落闭上眼。
      刚刚在亭中,她已说尽了沈栖梧那一世的执念与心火,说给了最懂的人听。
      那样久的梦魇,似乎终于醒了。
      可醒来后,她才发觉,还有些情绪藏得更深,像潮水退后留下的暗涌——未曾名状,也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沈栖梧的,还是她的。

      可她不想再躲了。
      所以她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那人。就这样看看,就好,就好了。

      她想他。
      不再试图辨别这思念从何而起,也不再逼问自己该不该拥有。
      自那日重回此间,见他第一眼起,这念头便盘桓不去。几日的刻意回避,反令它越发清晰。
      今夜,便容自己好好地想他,想他,想他。

      忽然,光线一暗。

      翎落睁眼。
      那屋中的灯熄了。没有多余响动,只是淡淡一暗,窗格剪影随之归于虚无。
      屋子沉入沉寂。

      翎落心头却踏实几分。
      无论是她,还是沈栖梧,心中所念,从来只有一个——那千万梦影中的年轻帝王。

      她没动,也未转身。
      仍旧站在那棵枫树下,提着灯,一声不响。

      夜风渐寒,枫叶越落越快,纷然无声,落满肩头。

      ***

      林府静极了。
      几盏夜灯错落明灭,落在砖石回廊上,庭中枝影婆娑,风声穿檐过木。
      主屋前的枫树下,一团灯火尚在。细看,有人立定其下,衣袂不动,任夜色缓慢包裹。

      直到天色泛白,天光顺着枝头落下时,翎落才缓缓抬头。
      那棵枫树,叶子已落尽。
      抬手,将灯芯轻轻一吹,火灭之际灯影一晃。她将灯线扯断,收回袖中,再未回头看那扇窗。
      脚步踏过落叶,连声音都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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