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冬日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幕，琴房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

　　林衔月推开203琴房的门时，一股混合着松香与辣椒粉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

　　地板上用粉笔画着醒目的起跑线，三包辣条如同参赛选手般整齐排列——

　　微辣包装印着温和的绿色辣椒图案，中辣是警示的黄色，而特辣那包则嚣张地印着鲜红的火焰标志。

　　旁边贴着张便签纸，林枫妍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薄：

　　「迟到3分28秒，按规则应食用特辣款20克。」

　　林衔月蹲下身，发现每包辣条背面都贴着详细的营养成分表。

　　林枫妍甚至用红笔在旁边标注了史高维尔辣度单位：特辣款高达15万SHU，相当于生嚼两颗哈瓦那辣椒。

　　窗边的暖气片上，一杯红茶正氤氲着热气。

　　茶叶在杯底舒展成蝴蝶形状，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木质台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这显然是精心计算过的——

　　茶温刚好降到65度，最适合缓解辣椒素刺激的饮用温度。

　　"你终于来了。"

　　林枫妍的声音从谱架后方传来。

　　她今天罕见地扎起了高马尾，发梢还沾着晨雾的水汽。

　　深灰色高领毛衣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戴着的运动手环——

　　屏幕正显示着精确到秒的计时器。

　　"按照寒假特训协议第七章第三条，"她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迟到惩罚即刻执行。"

　　林衔月撕开特辣包装的瞬间，辣椒粉末像微型火山喷发般涌出，在晨光中形成一团橙红色的雾霭。

　　她面不改色地咬断辣条时，听见纤维断裂的脆响，灼烧感立刻在舌尖炸开。

　　"反馈？"林枫妍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甜度偏高，"林衔月舔掉指尖的辣椒油，"建议下次用锦城朝天椒代替暮汐小米辣。"

　　林枫妍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我会转告白语梦的采购小组。"

　　她的镜片突然反光，"不过考虑到你现在唾液分泌量是平时的三倍，建议先喝红茶再继续练习。"

　　窗外，积雪从屋檐滑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晨光终于越过窗棂，将两人之间的辣条包装袋照得透亮，像某种奇特的战利品。

　　上午十点十七分，林衔月正进行第五遍《帕格尼尼随想曲》的练习，琴弓在E弦上压出一道近乎极限的弧度。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至下颌，在松香飞扬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晶粒。

　　突然——

　　"突击检查！"

　　琴房的门被猛地撞开，白语梦举着手机云台冲了进来，镜头直接怼到林衔月按弦的左手。

　　"直播间的家人们看好了！"她声音拔高了八度，"这就是连续练琴四小时不休息的神之手！"

　　镜头反光晃过林衔月的眼睛，她条件反射地闭眼，琴弓在弦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观众老爷们礼物刷起来！"白语梦继续嚷嚷，"火箭过五个就让她挑战死神辣条配大提琴！"

　　零枫伊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怀里抱着的零食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们带了能量补给..."他弱弱地举起一包薯片，包装袋上还印着"特辣火鸡味"的警告标识。

　　林衔月尚未从强光刺激中恢复视觉，就听见乐谱架被合上的清脆声响。

　　林枫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的《和声学教程》像法官的法槌般重重敲在谱台上。

　　"琴房守则第3章第12条，"她的镜片寒光一闪，"禁止任何形式的..."

　　"哇！冷枫忆！"白语梦突然一个急转身，镜头转向门口，"快看这是谁！"

　　逆光中，冷枫忆斜倚在门框上，左手握着冰美式塑料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正滴落在她黑色马丁靴上。

　　她没戴围巾，修长的脖颈上还留着昨晚火锅局时被辣红的淡淡痕迹。

　　"......路过。"她抿了口咖啡，目光却落在林衔月泛红的指尖上。

　　白语梦的镜头立刻推了特写："家人们快看！这眼神绝对有故事！"

　　林枫妍突然从白语梦手里抽走手机，干脆利落地按下结束直播。

　　"根据校规第27条，"她将手机扔回给对方，"非授权拍摄可以处以没收辣条库存的处罚。"

　　零枫伊抱紧零食袋倒退两步，薯片在她怀里发出垂死挣扎般的脆响。

　　窗外的阳光突然大盛，将琴房里飞扬的松香粉末照得纤毫毕现，像一场被突然曝光的静默战争。

　　傍晚六点四十二分，四季火锅店的玻璃门被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

　　林衔月推门而入时，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混着店内嘈杂的人声与沸腾的锅底咕嘟声，像一首不协调却热闹的即兴曲。

　　包厢里雾气缭绕，六宫格火锅在桌子中央翻滚着不同颜色的泡泡——

　　清汤锅里漂浮着几颗枸杞，像小小的红色音符；而特辣格的红油表面则堆积着厚厚一层辣椒碎，如同火山喷发后的熔岩。

　　"惊喜！"

　　白语梦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手里举着一把香菜，像挥舞着胜利的旗帜。

　　她身后，零枫伊正手忙脚乱地将一个奶油蛋糕往桌子中央推。

　　蛋糕上的巧克力酱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寒假特训第7天」，最后一个"天"字还因为奶油太软而塌陷了一半。

　　"庆祝林衔月连续一周没睡懒觉！"

　　白语梦把香菜撒进自己碗里，绿色碎屑像烟花般炸开。

　　零枫伊往沸腾的锅里倒了整盘肥牛，肉片在红油中迅速卷曲："顺便庆祝我的辣条挑战存活！"

　　她的T恤上还沾着上午那包火鸡味薯片的橙色粉末。

　　林枫妍从随身携带的药盒里取出铝箔包装的胃药，整齐地排列在餐巾纸上："根据统计数据，庆祝活动后肠胃不适的概率会提升63%。"

　　林衔月的目光扫过包厢，最终落在最角落的位置。

　　冷枫忆正用筷子尖拨弄着碗里的辣椒，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她手指格外苍白。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她突然将特辣格的辣椒往自己碗里拨了拨，红油在瓷碗边缘溅出几滴星状的痕迹。

　　"蛋糕是零枫伊选的。"冷枫忆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火锅的沸腾声淹没。

　　零枫伊立刻举手："我作证！冷枫忆只负责了——"

　　"闭嘴。"冷枫忆的筷子在碗沿敲出一声脆响。

　　林衔月看着蛋糕上塌陷的巧克力字，奶油因为室温而微微融化，形成小小的乳白色溪流。

　　她突然想起早晨那包特辣辣条，舌尖仿佛又泛起灼烧感。

　　白语梦突然将一碟裹满辣椒的牛肉转到她面前："特供版死神辣度，某人特意嘱咐后厨加了双倍辣椒。"

　　林衔月夹起牛肉时，发现冷枫忆的筷子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热气在她们之间升腾，将彼此的表情模糊成朦胧的色块。

　　牛肉入口的瞬间，灼热的痛感从舌尖炸开，但这次，她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不够辣。"林衔月说，却伸手拿起了装着酸梅汤的玻璃杯。

　　冷枫忆的嘴角极轻微地扬了扬，像琴弓擦过最高把位的泛音，转瞬即逝。

　　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林衔月推开家门时，屋檐下的冰棱正往下滴水。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地板上一个陌生的保温袋——纯黑色帆布材质，侧面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五线谱符号。

　　她弯腰提起袋子，内里的保温盒还带着余温。

　　揭开盒盖的瞬间，冰糖炖雪梨的清香混着淡淡陈皮气息漫出来。

　　汤汁里沉着几颗剔透的梨块，银耳胶质将甜汤染成浅琥珀色。盒底垫着一张素白便签：

　　「明日特辣升级，建议提前润喉。当然如果你不会迟到的话，那么当我没说。」

　　字迹工整锋利，最后一个句号力透纸背。

　　林衔月用指尖轻触那个被戳破的小孔，忽然注意到保温盒把手内侧刻着极浅的「F」——像是用琴弦的尾钮反复磨出来的痕迹。

　　窗外，雪粒子簌簌敲打着玻璃。

　　远处商业街的霓虹灯透过雪幕，在甜汤表面投下变幻的光斑。

　　她捧起保温盒时，听见袋子里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倒出来是三枚辣条形状的金属书签，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阮听枝发来的照片里，冷枫忆正站在便利店的辣条货架前。

　　她的黑色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手里拿着两包印着"死神辣度"的辣条包装袋。

　　「猜猜谁买的润喉糖？」

　　林衔月拿起手机回复：「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不过令我意外的是竟然被你拍到了，我还以为她会小心谨慎一点呢。」

　　「看来她以前确实是这样的人，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说了。」

　　林衔月不置可否，发了一句：「是啊，你说对了。」

　　发完消息后的林衔月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抿了口雪梨汤，陈皮的回甘在舌尖漫开。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熄灭，只剩保温盒内壁凝结的水珠，在黑暗中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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