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作者:楚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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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声溃败



      『越是沉默的溃败,越容易在暗处蔓延成灾。——周予淮』

      ☆

      [5月16日,下午3:00,心理咨询室]

      沙发柔软得几乎要将他吞没,周予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那枚冷冰冰的贝母扣。

      阳光斜射进来,将他眼底的青黑照得无所遁形。

      陈医生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嗡嗡地响。

      “周先生,这已经是您本周第三次来了。”

      周予淮没回头,将烟蒂按进水晶烟灰缸,捻灭最后一点火星。

      “嗯。”

      “这两天睡眠怎么样?”

      “两三个小时。”

      “食欲呢?”

      “没胃口。”

      “药按时吃了吗?”

      “忘了。”

      陈医生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小虫子在他耳膜上爬。

      “您现在的状态,我建议考虑住院干预。”

      “住院?”周予淮唇角扯了一下,像听到一个拙劣的玩笑,“给我一张病床,就能把脑子里的东西格式化么?”

      他不能停下来,他需要奔波,需要忙碌,需要用体力的疲惫来麻痹那颗无时无刻不在噬咬自己的心。

      “再说……我没时间扮演病人。”

      他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需要主演。

      他再次陷进沙发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右手机械地摩挲着手机,仿佛这样就能触到某个永远打不通的号码。

      “您上次提到的‘被无视感’,有好转吗?”

      “没有。”

      “尝试过其他方式联系她吗?”

      “没有意义。”

      周予淮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明明可以恨我,骂我,扇我一巴掌然后转身就走——”

      “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无视。

      彻底的无视。

      仿佛他们之间那100天的相处,只是一场幻觉,从未存在过。

      陈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或许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他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

      她不要解释,不要道歉,也不要挽回。

      她只是用最平静的方式,将他彻底驱逐出她的世界。

      “下周还需要预约吗?”

      “不用了。”

      [5月16日,下午5:00,写字楼电梯]

      电梯镜面映出周予淮苍白的脸色。他抬手整理领带时,指尖一顿——

      领带歪了。

      这个在三十年来完美无缺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失误。

      就像他现在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早已脱轨。

      自从许昭宁离开后,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戒断反应,就像戒烟时会有的焦躁不安,过段时间就会好。

      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那股莫名的烦躁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试过喝酒,试过吃药,甚至试过深夜开车去她公寓楼下,盯着窗口的灯光直到天亮。

      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依然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最可笑的是,她甚至没有拉黑他。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手机震动,是周令仪发来的消息。

      【周令仪】:明天下午三点,试礼服,别迟到。

      周予淮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

      自从和许昭宁分手后,周令仪的步步紧逼变本加厉。

      试礼服、拍婚照、定酒店……她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恨不得明天就把他和林嘉怡送进婚姻的殿堂。

      周予淮不敢明着拒绝,只能敷衍应对。

      试礼服?他去,但沉默得像一尊衣架。

      拍婚照?他配合,但眼神疏离得像在看陌生人。

      定酒店?他签字,但仿佛签下的是一纸与己无关的合约。

      他像个被抽空灵魂的傀儡,精准执行着周令仪布置的每一个步骤。

      这场精心设计的豪门联姻大戏会如期上演,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再华丽的婚礼,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精致的坟墓。

      因为他的心早就死了。

      死在许昭宁关上门的那一刻。

      电梯门打开,周予淮走出大楼,冷风迎面吹来,灌进他的领口,冻得他微微一颤。

      他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烦躁地将空盒捏扁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停车场。

      停车场里,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在储物格里翻找许久,才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尼古丁入肺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许昭宁曾经说过的话,“你这种人,天生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身边挽着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而不是我这种普通人。”

      他当时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胸口会这么疼?

      手机再次震动,是林嘉怡发来的消息。

      【林嘉怡】:予淮哥,明天试完礼服,一起吃饭吗?我订了你喜欢的那家日料店。

      周予淮盯着这条消息,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林嘉怡是个好姑娘。

      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像其他千金小姐那样骄纵任性。

      她明明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却依然对他抱有期待,甚至在他一次次冷落她后,还能笑着约他吃饭。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但看着那条消息,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累到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予淮】:好

      发完这条消息,他鬼使神差地点开许昭宁的朋友圈。

      她昨天发了一张照片,站在洒满阳光的阳台,身后是一束白色的满天星。

      他的指尖悬在点赞按钮上,最终缓缓退出,锁上了屏幕。

      他的手机相册里,存满了她发的每一条朋友圈。郊游的笑脸,聚餐的热闹,工作的成就……她的生活充实而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明媚。

      他忽然可悲地意识到,自己像个躲在暗处的窥探者,只能通过这方冰冷的屏幕,贪婪地窃取着她生活的碎片。

      而她,早已毫不留恋地向前走了。

      [5月16日,晚上9:00,周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周予淮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公司。

      此时的办公楼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坐在电脑前,机械地处理着文件,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可那些数字和报表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像是散落的萤火虫。

      周予淮忽然想起许昭宁说过,她最喜欢看星星。

      “小时候家里没空调,”她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像梦呓,“夏天热得睡不着,我就爬到屋顶上看星星,一看就是一整夜。”

      他当时问她,“看星星不无聊吗?”

      她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会啊,星星会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

      “讲它们自己的故事。”她指着天空,指尖划过银河,“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有的相遇,有的分离,有的永远孤独地亮着……”

      周予淮当时只觉得她天真,可现在想来,或许她早就看透了一切。

      相遇,分离,孤独。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烟燃到尽头,烫到了他的手指。

      周予淮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许昭宁送他的银质袖扣。

      三个月了,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忘记她,可没有用。

      许昭宁就像一根鱼刺,深深扎进他的喉咙,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周予淮将袖扣放回盒子,锁进抽屉,然后拿起车钥匙,转身离开办公室。

      [5月16日,晚上11:00,许昭宁家楼下]

      车子驶入夜色,周予淮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许昭宁家楼下。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每个失眠的夜晚,他的车总会不自觉地驶向这里。

      他会把车停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仰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

      她在做什么?

      伏案工作?安然入睡?或是……已开始了崭新的生活,身边有了可以让她展露笑颜的人?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他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输入,“我想你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久久未落。

      最终,他删掉了,重新输入,“晚安。”

      发送。

      意料之中,没有回音。

      他盯着手机,屏幕光刺得眼睛酸涩,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干涩而苍凉。

      多可笑。

      他周予淮,从来都是被追逐的焦点,现在却像个可悲的痴情种,对着一个不回复的女人念念不忘。

      烟燃到尽头,烫灼指尖。他将烟蒂弹出窗外,发动车子,碾过一地冰冷的月光,驶入沉沉的夜色。

      [5月17日,下午3:00,礼服店]

      周予淮准时出现。

      林嘉怡已等在那里,一袭月白真丝旗袍,领口绣着淡青缠枝纹,发间一支白玉簪松松挽着青丝。

      她抬手拂过耳边碎发,露出一对羊脂玉耳坠,温润流光。

      端起青瓷茶盏时,指尖淡粉的蔻丹与茶汤相映,垂眸的模样,像旧画里走出的闺秀,连等待都从容得体。

      “予淮哥。”她笑着迎上。

      周予淮颔首,唇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嗯。”

      礼服师热情地展示订好的礼服。林嘉怡挑的是一套白色西装,剪裁极致,面料昂贵,是周令仪会喜欢的风格。

      “试试看?”她将西装递给他,眼中含着期待。

      周予淮接过,走进试衣间,机械地换上。镜中的男人一身洁白,英俊挺拔,却眼神空洞,像一具被精心装扮的提线木偶。

      他盯着镜子,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得可笑。

      这算什么?

      一场奔赴刑场前的彩排?

      还是他人生悲剧的正式序幕?

      走出试衣间,林嘉怡眼眸一亮,“很适合你。”

      周予淮没说话,点了点头。

      礼服师又拿来几套备选,他一一试过,始终面无表情。

      试完礼服,林嘉怡挽着他的手臂走出店门。五月的风裹着槐花的甜香,她轻声问,“饿了吗?餐厅已经订好了。”

      周予淮垂眸看她,那股沉闷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嘉怡。”

      “嗯?”她仰起脸,长睫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嘉怡的脚步微微一顿。

      街角那株木绣球正开到极盛,雪团般的花簇映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掌心向上摊开:“你看,这朵绣球花……”

      花瓣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像一只垂死的白蝶。

      “从结苞到凋谢,要等整整一年。”她合拢手指,声音轻得像自语,“最盛时,也不过三五天。”

      她抬起眼,唇边弧度依旧温柔,“但我觉得,值得。”

      周予淮喉结滚动,所有话语堵在胸口。

      她总是如此,以最柔软的方式,让他无路可退。

      “走吧,”他最终转身,走向车子,“去吃饭。”

      [5月17日,晚上6:00,梧桐法国餐厅]

      晚餐进行得很安静。

      林嘉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没再提那些敏感的话题,只是聊了些日常琐事。

      周予机械地应着,神魂却早已飘远。

      他想起许昭宁做饭时微蹙的眉心,刀锋在案板上发出细碎密集的声响,胡萝卜被切成均匀的细丝,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她垂落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想起她看电影时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明明是个悬疑片,她却为配角一句台词红了眼眶,被发现后还嘴硬,“隐形眼镜不舒服。”

      他想起被他逗笑时,她眼角弯起的弧度,像一弯小小的月牙,明亮鲜活,让他忍不住想吻她。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可事实上,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

      三个月,够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自己此生都忘不了她。

      [5月17日,晚上8:00,车内]

      吃完饭,周予淮送林嘉怡回家。

      车内很安静,车内只有电台流淌的轻音乐。林嘉怡靠在座椅上,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欲言又止。

      “予淮哥,”她终于开口,“明天的订婚宴……”

      “我会去。”周予淮打断她,声音很淡。

      林嘉怡咬了咬下唇,“如果你不想……”

      “没有不想。”

      他的声音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发白,像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将车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冲动。

      那个有她的方向。

      [5月17日,晚上10:00,许昭宁家楼下]

      送完林嘉怡,周予淮再次将车开向她楼下。这一次,停得更近,近得能看清她窗口的灯光是否熄灭。

      灯还亮着。

      他坐在车里,仰头望着那盏灯,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想冲上去,敲开门,告诉她一切。

      告诉她这三个月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告诉她他有多后悔那天没有追上去。

      告诉她他愿意放弃所有,只求她再给一次机会……

      可最终,他只是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那盏灯熄灭。

      他终究,是个懦夫。

      [5月18日,凌晨1:00,周予淮公寓]

      周予淮站在淋浴下,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那些刻入骨髓的触感记忆。

      许昭宁微凉指尖拂过他衬衫领口的触感。

      她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时,无意识蜷起的脚趾蹭过他小腿的温热。

      她被他吻到呼吸紊乱时,落在他颈侧的喘息,像一只蝴蝶轻轻振翅,却能撩起一片无声的颤栗。

      他关掉水,抹了把脸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精灼烧着喉咙,一路烧到空洞的胃,那短暂的灼热感似乎填满了些什么。

      一杯,又一杯。

      当第三杯见底,他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他盯着屏幕,忽然低笑出声。

      许昭宁曾说过,“周予淮,你连分手都要演得这么深情。”

      是啊,他多会演。

      演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城市灯火如一片虚假的星空,繁华而冰冷。

      周予淮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

      眼下泛着青黑,下巴冒出一层胡茬,领口微敞,整个人憔悴得像流浪已久的困兽。

      他盯着玻璃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还是他吗?

      还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周予淮吗?

      还是那个让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周家继承人吗?

      不。

      现在的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输掉了爱情,输掉了自我,也输掉了……活下去的力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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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无声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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