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就是睡醒就会了啊。”林莺歌垂下头，撇了撇嘴。
　　“在主堂混了个脸熟，给家里寄信，给你弟弟送东西，成了白蝶的妹妹，被秦九针认可。你不就是笃定我不敢动你，才来跟我摊牌的。”在林惊鸿面前耍心眼的怕是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被算计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忍受林莺歌的隐瞒。
　　“先生，我发誓我绝无贰心，而且您留下我，对您有价值。”林莺歌左手举起三指并拢，言之凿凿。
　　“那一开始为什么选择隐瞒呢？”林惊鸿左手拿起钢笔，像是在审判林莺歌的灵魂，“吃早茶的那天，我说可以送你走的那个早晨。”
　　“要是一开始就说了，万一你以为我撞邪了，给我浸猪笼怎么办？”林莺歌拽拽林惊鸿的衣袖，讨好意味更甚。
　　“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受这种罚的。”林惊鸿伸出左手，林莺歌闭上了眼睛，他抿嘴一笑，轻的不能再轻的拍了一下林莺歌的小脑袋瓜。
　　“不要乱说。”
　　“那男人朝三暮四、不守夫德怎么不用？”林莺歌撅着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林莺歌觉察出林惊鸿的不在意，她顺势坐在办公桌上，翘着塞进真皮拖鞋的脚掌。
　　“其实，也该的。”林惊鸿的回答确实让林莺歌惊了一下，他真的，不太一样。
　　“你就不怕我是什么特务、刺客、二皮脸？”林莺歌清清嗓子，离林惊鸿更近了一点。
　　“是吗？莺歌这么厉害呢，”林惊鸿伸手捏住了林莺歌的一缕秀发，“不管你是生病了还是撞鬼了，我都会护好你，这是我家族对你家族的承诺。”
　　“只是家族？”林莺歌的手贴近林惊鸿的脸，她想要真切触摸一下真实的林惊鸿。
　　“先生。”
　　门被敲响，林莺歌“唰”的收回手，转过身，两颊通红，她刚要做什么，摸林惊鸿的脸？她在干什么啊！
　　“说。”林惊鸿拿了书房的外套穿上了，只将门开了道缝，还严严实实堵在了门口。
　　“呃……”王五自是不敢随便乱看，他站在门后，磕磕绊绊道：“林小姐的弟弟林昭然先生来了，吵着要见林小姐。”
　　“招待不周？”林惊鸿扫了一眼王五，十分不满。
　　“不敢，先生，只是林昭然先生有些着急。”
　　王五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姐，姐姐，姐姐姐姐”的大喊。
　　王五面如土色，额头流下冷汗。他是不敢去看林惊鸿的脸色了，明天可能得到林公馆的厨子那报到了。
　　“让他等着。”林惊鸿砰的关上门，显然林莺歌也听到了。
　　“你让他来的？”林惊鸿书房没有成套的衣服，他得回自己房间换。
　　林莺歌嘴角一抽，下意识掩饰道：“没有啊，我去换衣服啦。”
　　林莺歌脚底抹油就想走，林惊鸿拽住了她，先开门看了一眼，把身上的外套给林莺歌套上了。
　　“别急，我在楼下等你。”林惊鸿为林莺歌拉开了门，自己也出去进了一旁他自己的房间。
　　林莺歌收拾好刚下楼就觉得氛围不对，林惊鸿坐在沙发上，林昭然坐在一边他自己拽过来的餐边椅上，直直盯着林惊鸿。
　　“姐！”林莺歌刚走下来，林昭然就看到了，他赶紧起身迎上去，绕着她走了一圈，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姐，你怎么才下来啊！我等好久好久了！”林昭然庞大的身躯在林莺歌身边一立就像只大狗，尾巴要翘上天去。
　　“我这不是得换身衣服嘛。”林莺歌实在觉得林昭然可爱，伸手摸了两把“狗头”，林昭然十分配合的低头任她磋磨。
　　“姐，我刚在门口看见了……”林昭然头低的更甚，他的脸就在林莺歌耳边。
　　“咳咳。”林惊鸿端着茶杯，眼神一点没偏，林莺歌莫名感觉压迫感十足。
　　“是不是没有打招呼啊，”林莺歌拉着林昭然走到小几前，正对林惊鸿，“快啊。”
　　“姐！”林昭然当然无视了人模狗样的林惊鸿，这么个帮/派分子，他自是看不上的，只不过不能让姐姐难做，不然他想暴揍林惊鸿那张禽兽不如的脸。
　　林惊鸿冷哼一声，竟然是做足了姿态，拿上乔了。他笑着看向林莺歌，“算了，莺歌，弟弟大了，有脾气。”
　　林昭然心里骂林惊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是谁让底下人放狠话说，他再吵闹，就吊起来打的。这会装上了！
　　“昭然。”林莺歌这会被架在这了，也只能管教弟弟了。
　　林昭然看了姐姐一眼，他皱皱眉，咬了嘴唇，终是妥协了。
　　“姐夫。”
　　“弟弟真有礼貌，都是我们莺歌教的好。”林惊鸿勾勾唇角，志得意满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林昭然趁姐姐不注意，狠狠瞪了林惊鸿一眼，他很快拉着姐姐坐到了一边。
　　“姐，我刚看到一个女人出去了，她是谁啊？林惊鸿是不是给你难堪了？”林昭然怕林莺歌为了家族，万事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不得不都往最坏的方面想。
　　“那是姐姐的朋友，”林莺歌说着一顿，她给林昭然倒了杯茶水，“你还看过她的电影呢！你忘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她比电影里更漂亮啊！”林昭然一仰脖喝干净了茶水，也没觉得自家姐姐怀疑自己之类。
　　“想不想要签名？姐姐有她的签名海报！”林莺歌不动声色，又给林昭然倒了杯茶。
　　“我就不要了，白蝶送姐姐的礼物，姐姐收好吧！”林昭然一路跑过来的，他不舍得叫黄包车。刚与林惊鸿“打擂台”不觉得渴，这会渴劲上来巴不得抱壶喝。
　　“你看的白蝶哪个电影啊？下回我也想去看看。”林莺歌接着给林昭然倒茶，林昭然又喝了干净。
　　“就，就……”林昭然吃饭都没有钱，哪可能去看劳什子电影，他支支吾吾正好王妈来叫饭好了。
　　林昭然一口林公馆的东西都不想碰，奈何真的肚子空空，又想转移话题，赶紧拉着林莺歌的手去餐桌旁。
　　“姐，我们吃饭吧，我饿死了。”
　　林昭然比上次林莺歌见他时还要瘦，他是长身体的年纪，本就瘦削，现在脸上都没有一点肉，颧骨高高的凸起着，更显他执拗的性子。
　　“先生，我们一起用餐好吗？”林莺歌站在餐桌旁看向还在喝茶的林惊鸿，完全不顾在疯狂摇晃她手臂的林昭然的“汪汪”抗议。
　　“弟弟恐怕是不愿意与我同桌。”林惊鸿只和克劳斯谈判前吃了些西餐，他不喜欢，自然吃的少。这时候已然是饿了，不过，他要林莺歌来哄他。
　　林昭然听他这么说疯狂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莺歌拍开他的手，自己走到林惊鸿面前拉住了他走回餐桌旁。
　　“一家人要一起吃饭！”
　　“都听莺歌的。”林惊鸿坐在了餐桌左侧首位，看着林莺歌笑得眉眼弯弯。
　　林莺歌坐在了餐桌右侧首位，拉着林昭然坐在了她身边。林昭然看着林惊鸿这副“仪表堂堂”的绅士模样，不禁冷笑着，他感觉他要把昨天吃的饭都吐出来，不对，他昨天什么也没吃，是吐前天的。
　　林莺歌则满心都是刚林昭然话里的漏洞，她觉得林昭然这样有主意的人，恐怕是已经以笔为刀，力求救国。她现在倒不怕林昭然连累她，她是担心林昭然这个莽撞的性子要出事，她虽不是他姐姐，但现在他就是她弟弟。
　　林莺歌食不下咽，只好看着林昭然吃饭。林昭然许久没有吃过白米饭，什么菜都没吃，生吞了一碗白饭。
　　王妈在他身后又递了一碗饭，拿的是盛汤的大碗，还突出了个小饭包。
　　林莺歌有些埋怨的看了王妈一眼，她知道王妈是想林昭然多吃一点，但拿这么大的碗，她怕林昭然不好意思，结果林昭然接过碗，道声“谢谢王妈”，就继续扒饭。
　　王妈张罗的这一桌是山东家常菜，林莺歌给林昭然夹了一筷子红烧肘子。林昭然还嚼着饭，点点头权当道谢，大口吃着。
　　“吃虾，王妈高价买给你的。”林莺歌交代了王妈这几天大概林昭然要来了，日日给钱让王妈备着好菜，不必在意钱。但林昭然来之前也没个准信儿，能有这么新鲜的虾真是辛苦王妈了。
　　林莺歌没想给林昭然剥虾，但林昭然吃的太凶，在她的猜想下，她又不禁心疼，就伸手捏了虾，想给林昭然剥一个。
　　林莺歌没想到她刚把虾头拽下来，林昭然就抬头道：“姐姐，你吃虾我给你剥。”
　　“莺歌，我剥好了。”林惊鸿将白瓷盘子递到林莺歌眼前，里面躺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红色虾子。林惊鸿白皙的指尖还粘着一点深色酱汁，林莺歌心下一动，接过了瓷碗，拿了帕子给林惊鸿。
　　“擦擦手。”
　　林莺歌转头看着放慢速度的林昭然，“姐姐是想给你剥一个。”
　　林昭然接过林莺歌手间的虾子，快速剥好了放在林莺歌的瓷碗中。
　　“姐姐吃，不必顾我。”林昭然自己夹了一只虾，又给林莺歌剥了一个。
　　“好了，你自己吃，谢谢昭然。”林莺歌先吃了林惊鸿剥的虾，在林昭然炙热的目光中，很快也吃了他剥的那两只虾。
　　林昭然这才自己夹了虾，只拽掉了虾头，带着壳就把虾子吞吃入腹。
　　一顿饭吃的安静，林昭然吃完了那一大碗饭，又吃了两个白面大馒头才放了筷子。他吃完了，才陡然觉得自己刚吃相不雅，但吃也吃完了，容不得后悔。
　　“先生？”林莺歌只看了林惊鸿一眼，抬了抬眉，林惊鸿就懂了她是在问窃听器的事。白蝶还没有那么大胆，第一次来应该只是踩点，什么东西也没装。
　　林惊鸿点点头，示意她可以随意。林莺歌心里知晓，转眼盯着林昭然。
　　“姐姐。”林昭然刚转头正对上林姐姐严厉的目光，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如此情绪。
　　“我给你的钱做什么去了？”林莺歌看着林昭然刚没注意露出的，穿在里面破了洞的白衬衫，就知道了林昭然根本没买新衣服。他又吃的这样急，估摸也没有拿钱来吃饭。
　　莫说林惊鸿还在场，就只有林莺歌在，林昭然也不能说。
　　“我都说了我不要，你偏要给，我收了你又要问！”林昭然只好耍赖撒泼，他转过脸不再看林莺歌，心里想着姐姐不要太生气。
　　“你拿去吃，拿去喝，拿去穿都是无所谓，你看看你这一身，刚饿死鬼投胎的劲儿，你拿钱做什么去了？”林莺歌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林昭然这个遮掩的态度更是让她确信了真正的缘由。
　　林昭然不说话了，林莺歌“啪”的摔了下杯子。
　　“是不是都拿去追白蝶了？”
　　“姐姐，”林昭然这回不是那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了，他讨好一笑，“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前两天我去看她的《天涯歌女》来着嘛，她唱的可真好。”
　　林昭然这是危难时刻想起来马愿愿之前在他耳边提起的了，赶紧给自己找补。
　　林莺歌故作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林昭然的胳膊，“你啊，姐姐又不是父亲，你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王妈正好上了茶，林莺歌给林昭然倒了一杯，“不过我看她最近好像挺忙的，听说在拍新片？”
　　林昭然放松下来，随口接道：“是啊，她们最近在霞飞路取景……”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闭嘴，根本不敢去看林莺歌，更是不敢去注意对面的“鬼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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