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丢在下雨天

作者:芙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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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放假以后的日子娄叙言一直沉浸在许庭臻给他布置的数学题海里,凉风从没关严的窗户里钻进来,吹起挂在衣柜上的台历一角。

      他听到纸张响动的声音,抬眸望去。

      2月4号?

      他放下笔,点了两下手机屏幕。

      亮起来的壁纸是简约的海水上涌景象,上面的时间是今天的日期。

      2月7号,星期三。

      他走过去撕掉前两天忘记撕的页数,在七号这一页停了一会儿,上面写着的阴历时间,他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祭”。

      原来时间流逝得那么快,今天都已经是阴历二十九了。

      他换了身衣服,从衣柜里拿出姥姥给他织的黑白格纹围巾套在脖子上。

      印象里的姥姥无所不能,会做饭会织围巾,会讲童话故事哄小朋友开心。

      也有他不会的,她不会说痛。

      小时候他被小刀割破了手指,眼泪都快可以接满一盆了,姥姥红着眼睛给他上药包扎。

      姥姥切菜时割破了手指流了一手的血,却笑着告诉他一点都不痛。

      都是骗人的。

      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比割破手指更疼。

      她一次都没有说过,哪怕娄叙言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破绽。

      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

      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落,手背上莫名出现的指甲抓痕。

      他想,善意的谎言也会让人难过吗?

      北方小年的前一天许竞华又走了。

      每次走都不会打招呼,想走就走了。

      家里冷清下来,通风以后酒味消散,终于有了几分生气。

      许庭臻坐在书桌前听写,连余孟芸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余孟芸过来拔他耳机才茫然抬头。

      余孟芸将白开水放在他桌上,面色仍是平时的温柔之态,但细看能察觉出一丝欢喜。

      她从这几年渐渐放下对许竞华的执着。

      到底在不在家长久的居住都无所谓。

      每次许竞华外出的时候她都会耐心地忍着来自那个男人的挑剔,把行李箱收拾好,方便他的出行。

      许竞华不在的日子里生活依旧按部就班的过,地球上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转动,余孟芸也是那么认为的。

      在许庭臻的印象里,外表温柔的妈妈身上有一种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抱有天生的淡漠感,表面上让人觉得她好接近,实则上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缥缈的纱,让人追摸不透。

      即便他们是母子。

      “你爸今年不在家,小言那孩子一直自己在家过年,不如你把他叫到家里来,咱们一起过,热闹点。”

      余孟芸也不知道这几年许庭臻为什么没继续和娄叙言玩。

      她平时脑子都被上班霸占了,等她空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就算见面也不打招呼,问过几次许庭臻也不正面回应,只好就此揭过了。

      许庭臻眼前一亮,听了余孟芸的建议穿好外套去隔壁敲门。

      手落在门板上时门突然里面打开,差点敲空砸在娄叙言身上。

      他赶紧收回手,尴尬地用左手捏自己的指节,脸上不知是冻得还是害羞,浮着一层浅粉色的红晕。

      “你要出去吗?”他抬起头,对上娄叙言深黑色的瞳仁。

      娄叙言淡然地点头,没做解释。

      楼道是半墙式的,吹进来的冷风肆意流窜,冻得人腿脚一颤,许庭臻揪了揪羽绒服衣领,说道:“来我家过年吧,我给你包饺子吃。”

      娄叙言目光挪移到靠门站着的余孟芸,礼貌叫了一声芸姨,得到一个温柔的回应笑容后才把视线拉回来。

      唇瓣微张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自从姥姥离世的几年里他和这间小屋里就失去了过年的资格,每一年的除夕夜外面都无比热闹,炮声火花不断,只有这一方小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般保持安静。

      他习惯在年三十晚上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只不过节目一年比一年没意思,后来的几年里他干脆直接在沙发上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脖子已经是落枕的状态了。

      许庭臻又补充一句:“我妈调的肉馅很好吃的。”

      余孟芸从许庭臻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娄叙言,母子二人的眼神里都刻着期待,要是他再不同意,会不会太不识好歹了?

      娄叙言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

      余孟芸看到娄叙言穿戴整齐,疑惑地问:“这么冷的天要去哪里啊?”

      娄叙言嘴唇翕动,轻描淡写般开口:“今天是姥姥的祭日。”

      余孟芸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未尽的话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堵着,又闷又痛。

      她沉默着摸上许庭臻的脊背,在他回头时对他抬了抬下颚,“……你陪小言一起去吧。”

      许庭臻低垂着眼睫,耳朵里还回荡着娄叙言云淡风轻的话,心里像被尖长的针反复碾压,刺得皮肉连同骨头都在一起疼。

      娄叙言在小区门口叫了辆滴滴快车。

      这已经是尝试的第七次了,快要过年了没有人愿意去墓地给自己找晦气。

      要放弃的时候,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屏幕上才出现了接单司机的车牌号和其他信息。

      已是年二十九,街上出来的人不少,都是赶着最后一天买东西便宜出来买年货的。

      店铺都开着门,摆摊的人正忙着给买家挑选东西,玻璃窗上贴着福字和对联,街角的一家名为欣欣花店的灯牌也还亮着,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娄叙言想到姥姥还在时,花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插着一只沾着水滴的百合花,香气和其他花比不算浓重,算得上典雅清淡。

      他觉得姥姥就像百合花,性子永远不卑不亢,一心一意把他拉扯长大。

      如果没有他这个负担,那个喜欢花的小老太太可能现在还生活在玫州,跟女儿一起生活,享福,不会孤零零地躺在小盒子里。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走进花店时里面成团的暖气迎面扑来,坐在藤椅上的少女停下手里插花的动作站起身来。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请给我一束百合,谢谢了。”

      许庭臻默默站着,把他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他的背永远是挺直的,少年的劲瘦腰身被收腰的羽绒服勾勒出完美的形体,从颧骨到下颚线的线条又比以前清晰锋利了一点。

      他现在需要抬头仰视娄叙言了,这种感觉让他有种没来由的郁闷。

      小时候跟娄叙言躺在一张床上,余孟芸会叫他把弟弟哄睡着,等醒了会一人发一块小蛋糕做午睡奖励。

      讲故事唱歌之类的都试了个遍,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无意间的动作却让娄叙言很快的安静下来,乖巧地把脸埋在他胸前。

      他用手在娄叙言的背上顺着脊柱慢慢往下抚摸到腰间,来回重复了那么几次就听见了来自他怀里平稳的呼吸声。

      老实说,细软的手掌心抚摸着骨头触感十分明显的脊背确实不太舒服。

      但这种感觉就像摸着一只会撒娇会讨人欢心的小猫,很可爱,让人舍不得抽回手。

      店里的少女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应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小,手下动作却十分娴熟。

      娄叙言拿着花付过钱以后出了花店,网约车也准时停在小区门口。

      网约车司机戴着口罩从驾驶位上回头和他们核对身份信息,准确无疑以后才开车。

      车上的低气压也许是受窗外的乌云影响,一直不说话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司机从后视镜中偷看了一眼后座,说道:“你们看上去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

      见娄叙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好不回应长辈的话,许庭臻收回眼神自然答道:“嗯,在川柏上学。”

      司机一听原本找不到话题的闸门一下子就放开了:“你们也在川柏啊,我儿子也是……”

      这一路上都是司机自顾自说,许庭臻简单回应着,娄叙言靠窗发呆,不远不近的路程好像在源源不断的话语中被硬生生拉长了许多。

      下车以后,微信上跳出自动扣费的信息后娄叙言给此次打车评价填了五颗星。

      一手拿花,一手打字,指尖停顿在键盘上,缓了一会儿打出几个字:司机叔叔人很热情。

      然后按了右上角的提交。

      做完这些他把手机塞进羽绒服口袋里,手被刀子一样冷冽的风冻得快要僵了,回头看了一眼衣领拉起来,脖子缩进羽绒服还打着哆嗦的许庭臻。

      然后娄叙言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

      冷的像冻豆腐一样的手指在接触到娄叙言温暖的口袋里温暖的全身血液好像都在倒流,原本冻得哆嗦此刻缓和了不少。

      娄叙言弯下腰要百合花放在冰冷的墓碑前。

      他手一抬,许庭臻就把手收了回去。

      娄叙言发现了他的动作,嘴唇抿了抿,将墓碑照片上盖了一层的尘土拂去。

      这张照片是从姥姥年轻时的照片上剪下来的,所以照片上面的模样和离世前的样子变化很大,如果不是下巴那颗明显的痣,几乎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姥姥,我来看你了,今年的我也很好,你呢?”

      没得到回答,他低头笑,被风吹红的鼻尖吸了吸,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喃喃自语般的语气说:“我很想你。”

      “你应该年纪大了没有听清,那我再说一次吧,我想你了。”

      娄叙言其实有很多话要跟姥姥说,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

      比如最近他又有了新灵感,比如这两天他又胖了两斤,又比如这次考试前进了三名。这些琐事构成了他的全部,想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分享。

      可亲人不会回应他,就连一声叹息都换不来。

      墓碑四周是用石板砌成的,生不出杂草,自然连盼头也失去了。

      索性就不说了。

      许庭臻看着墓上的照片,心中的酸涩不亚于娄叙言。

      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此时此刻就躺在冰冷的地下,以后也只能从天上望着他们,再也触碰不到温暖的手掌心,听不到她用温柔和缓的声音捧着童话书讲故事。

      两个人缄默着站了一会。

      许庭臻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一声闷响划破了诡异的寂静。

      娄叙言解下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不行,你刚捂了那么久不能突然被风吹。”许庭臻的手被他一把按住,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迅速围好。

      围巾下只露出半张脸的许庭臻还在小声表达自己的倔强:“我不冷。”

      娄叙言手扯着围巾两侧,突然把许庭臻往自己面前拉,棕色的毛绒帽子下是一双瞪大了的眼睛,里面有着他的倒影。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无害,又夹有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魅力:“过年了,不能再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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