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啸

　　苏小秋被母亲送到山阳城沈母的布匹店，便开始了自己的学徒生涯，进了城，可学技艺，教习学问的先生也变得更高级，吃食住宿也强于从前，每月还有工钱，苏小秋在豆蔻年华的生命出现了转机，一切都迈上了新的台阶。

　　沈母最初安排小秋在布匹店帮忙，隔壁也是沈家的裁制新衣的工坊，第一天小秋就将所有布匹的面料、价格以及裁制工费熟记于心，沈母告诉她：“脑瓜灵光是一回事，正经做事时要用笔清清楚楚地记在竹简上，每匹布的进价多少，共有几匹，哪家买了多少，裁制工费多少，每一笔都要落在字面上，一来记清账目，方知折本还是获利；二来可了解各种面料的销路和客官的喜好，以便量其材，供其需，知客荐宝。”

　　小秋看沈母的眼睛瞬间亮了，见沈母谈吐优雅，不急不徐，掷地有声，寥寥几句话让自己茅塞顿开，而沈母也喜欢这个眼神里对自己充满崇拜的小姑娘。

　　沈母的酒肆和客舍也都雇了帮工，小秋初来乍到，沈母这几日便常在布匹店教授她为商贾之事的学问，小秋聪明伶俐，一点就透，还常常给沈母意外之喜。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小秋在布匹店迎来送往，左右逢源，已经丝毫不需要沈母费心了，这日沈岩来到了店里，随手翻开了案台的竹简，见一列列娟秀的正楷小字，记录着客家姓名和购买布匹的详情，一想便知是小秋所书。

　　这时进来两个装扮颇为讲究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看着沈岩说道：“公子，我们是山阳公府的婢女，过来取府里小姐前几日量做的襦袄和襦裙。”

　　这时小秋非常麻利地在旁边案台排列如山的衣服中取出来四件，交到两个女子手里，一个女子打趣道：“你是沈公子的新夫人吧，前几日来你家铺子，看沈母可稀罕你呢。”

　　小秋面色泛起绯红：“我只是帮工的，混口饭吃。”说完就低头转身干活去了。

　　傍晚时分，沈岩并父母还有小秋围坐吃饭，沈母说道：“明日里让小宣子去布匹店，老先生过来给你们教习功课，小秋跟着沈岩去课堂吧。”

　　沈岩看向小秋：“我看你的毛笔字娟秀端庄，但有些笔触又透着灵动俏皮，跟谁学的？”

　　小秋道：“我家乡村的先生哪能比得上教习你的先生，教你的先生可是教过先帝的，不过读书识字吧，还是要看各人的禀赋，每个人的字体都大不一样，透着每个人的性情和气韵。”

　　沈父突然看向小秋，凭他这些年潜心学问，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眼神出现一抹光亮：“小秋是有慧根的。”沈母面带笑意地点头。

　　小秋每次在饭前都会煮好一壶茶，饭后将煮好的茶倒入三个白玉耳碗里，亲自端到沈父沈母还有沈岩面前，然后弯腰作揖后回自己房里休息，聪明，懂事，得体。

　　小秋来沈母铺子帮工的当年，青螺正在遥远的临济村度过自己的十二岁年华，是的，小秋比青螺年长一岁，那时的青螺也已在陈尚先生的学堂学习了三年有余，以后的漫漫岁月，她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走过落寞，尝尽艰辛，见识繁华，峰回路转，在情爱里浮沉，在世事中磨炼。

　　走过了春华秋实，迎来了料峭寒冬，转眼间，小秋来到这间铺子已近两年。

　　小秋在布匹店见识了山阳城里形形色色的客家，有王公贵族过来裁制高贵的云纱和蜀锦的袍服；风流名士多用绢布裁制长袍，穿上身恬淡飘逸又不失筋骨；寒门之士更多的是穿麻布做的衣裳，她常想，这间铺子，方寸之间，也有浩荡千秋。

　　依苏小秋的聪明伶俐，刚来这间铺子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她就学会了辨别进店客官的社会阶层与品味，见人下菜，满面春风的介绍，不厌其烦的解释。

　　一日，白雪飘落的午后，沈母来到酒肆对坐在桌案边写字的沈岩说：“自从小秋过来，布匹店比往常红火了不少，我细看了账目，资用丰盈，几近利市三倍。”

　　沈岩边写边说道：“是啊，很多客官进店先找小秋，如果哪天不见小秋，如隔三秋。”

　　母子俩哈哈大笑。

　　冬日里，布匹店升起了铜制火盆，炭火旺盛，屋内暖洋洋，屋外大雪纷飞，小秋将沉香艾草研磨成的粉末投入火盆中，屋内顿时香气四溢。

　　一日沈岩走进布匹店，芬芳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不禁问小秋：“香气何来？”小秋将各种香料粉末装入亲手缝制的布袋中，递到沈岩手里，嘱咐他：“可以投入客舍和酒肆的火盆中，气味可以唤起人的回忆与留恋，也会增添屋子的雅致，等雪过天晴，我会去山间采些松枝和柏叶，投入火盆中，会发出天然的木质香气，富有自然野趣。”

　　沈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苏小秋，不禁心潮澎湃，他见识过许多清贵之家如花似玉的女子，在山阳，在洛阳，在广阔天地，唯独没有见过小秋这般生的标致，妙语连珠，调皮又不失雅致的女子。

　　苏小秋被他看的不知所措，沈岩有些慌乱地说：“下雪天，街头清冷，天色已暗，人们在家围炉夜话，早些回家吧。”

　　小秋点头，跟随沈岩出了门，来到马车前，沈岩上车后，伸出手，要扶小秋，小秋稍微一愣，随即伸出手，被沈岩握在手里那一刻，仿若被电光击中，心神俱颤，马夫在前驾车，沈岩和小秋在车里，虽然天寒地冻，但两人此刻春心荡漾，彼此澎湃的情思心照不宣，却又不可言说。

　　不可言说才好，含蓄才美，把情思隐藏起来，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静待花开的那一刻，暧昧的旅程才是最欢欣雀跃的，毕竟没有戳破的每一天都是充满期待的。

　　每逢年下，小秋都要回家，与父母过个团圆年，父母看着小秋一年比一年亭亭玉立，也愈加容光焕发，神色间已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甚是喜悦，感激沈母的悉心养育。

　　往年的年后初六是母亲将小秋送至沈母处，这个初六沈岩亲自驾车去接小秋，这风流倜傥的人间琢玉郎走在小秋家门口的街上，便引起了围观和啧啧称赞，沈岩已年过二十，见惯了世面，太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太懂得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他在小秋家门口高声说道，故意让邻里乡亲都听到：“小秋，你就是我沈家的财星，自从你到了我家铺面，门庭若市，润盈翻倍，我可得把你捧着，不敢轻视，不敢怠慢，这不我亲自驾车来接您了，您到哪里，哪里就是福泽宝地，我得把你当财神供着。”

　　小秋父母满面欢喜地跟着小秋走出家门，沈岩双手作揖恭敬地问候：“叔父叔母好，我们一家人会照顾好小秋的。”小秋父母微笑的点头。

　　沈岩走在前，小秋走在后，沈岩等小秋上车后，为了避嫌，他与马夫一起坐前面驾车，马车渐行渐远，等过了村子，拐了弯，沈岩立马钻进后面的马车，陪小秋静静地坐着，小秋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沈岩问：“你笑什么？”

　　“笑你刚才在大街上一本正经地演戏，脸不红心不跳。”

　　沈岩邪魅一笑，一刹那倾倒了少女心。

　　冬日的萧瑟清冷渐渐褪去，路旁的树木开始生发新芽，春的气息蓬□□来，侵略了被冰封的心。

　　春暖花开的时日，沈岩开始让小秋去酒肆和客舍帮忙，在布匹店的那两年经历让她在酒肆和客舍迅速上手，账目一看就懂，不用人教，采买食材，安顿客官，迎来送往，与客官拉家常，都不在话下。

　　一日，沈母对沈岩说道：“始终寄居山阳不是上策，听说洛阳最大的布匹店店主厌倦了这俗世营生，儿子已在朝廷做得高官，自己欲悠游山水，眼下正急售布匹店，我们当拓洛阳绢帛营生，联河洛豪族，通南北商路。”

　　沈岩恭敬又认真地听母亲继续说道：“你先派小秋去洛阳探探路数，察其虚实，小秋如此聪明，自会知道怎么做。”

　　沈岩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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