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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目
龚管家愈发离谱,话说得没边。
什么巡城卫家的小姐,妙医堂的女神医,灯花婆婆的孙女……连流连巷的舞女都算上,一一细数,每一位都实为雀生将军良配。
“够了啊…”
金玉咽了咽口水,首先察觉到结鳞的耐心消磨殆尽,龚管家再说下去,恐怕在场谁都没好果子吃。
她打断龚管家,圆滑地岔开话题,“我这点俸禄,哪里养得起温香暖玉?”
“城主选亲又是何等大事,怎可一言一语地就定下了,未免太过敷衍,此事还要多方思量揣摩,不如管家你先理出单子来,改日呈于城主筛选?”
“是是是。”英家的子嗣香火总算有了进展,龚管家见好就收,连应下。
哪用得着拟单子,城中贵女早在心中盘算了不下遍了。
“我的婚事”
他刻意停顿的一息将金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旁人休得多言!”
金玉眼瞧着结鳞剜了自己一眼,如鲠在喉,眼珠子转了一圈,感叹还是龚大士大智若愚,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她捂着自己的嘴,三缄其口,默默坐回原处。
无比良善地朝龚大士甩眼色:快把你老爹拉走!
一顿饭的功夫,脚上的药汁干得透透的。
屋内两人,倒是自在许多。
她四仰八叉地倒在侧塌上,点了一盘静气凝神的好香,酒足饭饱自生困倦。
随着悠长一声“哈——啊~”,尾音飘忽婉转渐弱。
她慵懒地抬手,掷出光洁莹润的玉石,正冒着幽荧的寒气,落到结鳞手边。
“看那里面的猫,就是你让我放进翟家的妖。”
母玉里猫妖的一举一动,如在眼前。
“这是…洞目之阵?”
结鳞眼前一亮,早在月宫之时便有所耳闻,冥神坐于幽冥,却可眼观六界,洞察天下事,全靠洞目之阵。
与诸神心中推演缘算的六界不同,洞目所观不是简单的一行字或一本书,而是以心魂趋灵,投放实时发生的画面,像是将眼珠拿去当场,亲眼所见。
实时监控,不废工夫,省心省力。
简而言之,他想学,却没有门路。
更没想到,当日冥神说金玉精通阵法竟真得她倾囊相授。
金玉的眼皮沉重,已抬不起来,几乎入梦。
她在梦里呓语,“什么洞目,小时候偷懒罢了,哪来这么多灵力时时推演世间事,多奢侈…”
呵,听这话,众神刮目相看的洞目之阵,竟还是这灵力不足的小妖发明的。
结鳞垂首轻笑,唇角轻扬,眸中漾开一池月色。
银辉不似白昼那般刺眼,却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宁静。
子母玉在伏波珠中已不受金玉的阵法驱使,如今正好成了安在翟家的眼睛。
“你倒是物尽其用。”
“灵力不堪?倒是我打了眼,不该小瞧了你…”
一张绒毯轻轻落下。
他在笑,惊奇之余,充斥着满意的骄傲。
长夜虽漫漫,孤灯长明,却也不算寂寥。
拂晓之时,晨光熹微,雾霭似纱,天地间一片氤氲,天光照过薄云如繁花般绽放。
眼睛里装着苍劲的山,被太阳遗弃,阴森森的,独自耸立在云端之下。
天地间,老树粗而不屈,枝繁,叶不茂,直戳山壁,压得山抬不起头。
她乘着一片莲灯漂浮,撞上了山。
……
不知是几时了。
金玉终于有了蛄蛹的动静,若不是探过鼻息,结鳞还以为她在睡梦中死回鬼城了。
她伸着懒腰咿咿呀呀了半天才坐起来,醒过神来,第一时间循着味儿找到一旁火炉上瓦罐里煨着的鸡汤。
“要是有二两馄饨就好了…”
她正惋惜,不配上馄饨,可惜了这汤里的油水。
起身找勺的工夫,就看见桌上摆着木盘,躺满了皮包馅大,肚儿圆圆的可爱小家伙。
晨起一碗鸡汤馄饨的救赎,直叫人生死相许。
金玉眼含热泪,舌尖鲜美,无以言表,“山君,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吩咐吧!”
“哼”
结鳞有些不满,这小妖眼中总是一口吃的大过天。
平日却不见得有多听话!
“去翟家。”
“啊?还去呀!”
金玉的嘴巴还嚼着肉馅,仍抽出空来瘪嘴反问。
她不明白结鳞这时候盯着翟家有什么意图,按道理,祖庙里那只合窳不是更关键吗?
结鳞出乎意料地,没有无视她的不解,慢斯条理地解释,“还记得窦山吗?”
金玉搜索着雀生的记忆,窦山,从前襄陵为首的世家大族——窦氏所居之山。
窦氏囚禁清白女子为族中早夭子弟配阴婚,豢养□□以供全族消遣,繁衍子嗣,东窗事发后,英淮只身一人灭了窦氏全族。
这事,到现在少说也有个七八年了。
结鳞的指尖摸索着襄陵城的图纸,控怪司三个大字压着的那座山,便是窦山。
当初,窦氏覆灭,无人敢用邪祟阴晦之山,便被英淮安排成了控怪司衙门,而山背侧一角的一片坡缓地平则是抵给了翟家,弥补窦氏对翟家生意上的亏空。
如此安排,想来当时英淮还是极信任翟家的。
灯下黑。
金玉瞬间明白,结鳞这是怀疑翟家养妖,一定会藏在窦山,他要明探窦山。
水乡行船,河面浮着薄烟晨霜,船桨拨开涟漪。
时值二三莲角将熟,船头上金玉扒着船沿全身伸展,尽可能地拉长自己,去够那水中一片碧绿下的果子。
诡异的如爬山虎一般的姿势,丑得结鳞都移开眼,不愿多看。
她浑身的力气一半钻研偷懒,另一半不用说都在觅食。
“扑通”接连着“扑通”
一颗颗乌紫的莲角投进沸水,冒着清香。
金玉边扒壳边嘟囔,“山君这下知道我昨日是跑了多远!说是一山两侧,瞧着近,实际可远着呢!”
说到这,她赶快塞了莲角进嘴,补补磨平的脚丫子。
穿过城中熙攘,小船飘进翟家地界,本应沉静下来,伴着水声却听阵阵高呼。
“师兄——”
“师兄——”
对岸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昂,欢快。
翟如意不知哪得的消息,早早等在对岸,蹦跳着超英淮招手。
结鳞避开了翟如意有意搀扶的手,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便立即讲明来意,“我也是刚听说,雀生将他的义妹送进翟家作船童,明日便要出海,女儿家就此一位义兄,该相送。”
什么时候写的话本子?
金玉瞪着一双大眼扑朔着,一不留神就被结鳞挖的坑给埋了,硬着头皮咬牙应下,“是,前不久刚认的义妹,孤苦伶仃的,谋条生路。”
翟如意愣了一晃,雀生才入英府没几年,却深得师兄重用,她自不敢小觑。
“这哪里的话,雀生将军的义妹合该是翟家的客人,回头我安排义妹庞的轻巧差事就是,何必去那海上劳苦。”
“不用!”金玉一慌,心想好不容易送进去的,别再弄巧成拙给摘出来了。
翟如意的好意被这一嗓子吓得失魂,笑容凝固在嘴角。
金玉讪笑着绞尽脑汁去扯谎推拒,“我那义妹,她她她…清高要强,别看年纪小,穷得只剩下风骨了,一番好心在她看来全是施舍同情,她是断不接受的,唯有”
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唯有…”
“唯有水性不错,既身无长处,年纪又小,我便给雀生出了这么个主意——送到翟家选船童。”
结鳞利落地接棒编故事。
“她运气不错,选上了,翟家待人接物爽利坦诚,你这作义兄的只管放心。”
金玉目光一闪,划过一丝愕然。
有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山君终于是带到偏路上,一去不返了。
“城主作保,我自是安心。”
金玉说着作势对翟如意抱拳躬身行了大礼,以表感谢。
言外之意,可见英淮有多信任翟家和翟如意!
翟如意听得蜜里调油,心花怒放时直接将二人带入了自己的闺阁院落,又唤人去寻了那义妹。
翟家外围果然是处处不设院墙,以水为界,上岸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空地,其上花鸟园林,村屋瓦房各式各样,是投靠翟家的商铺所在;再往里走,密集的院落相连拥挤,是门客家丁所居;最后,靠近山脚往半山发散的几处旷阔院落,才是翟家几脉主人住处。
翟如意一路热情不减,边走边介绍,“翟家境况,师兄都了然,只是师兄幼时常去的是翟家老宅,自从翟氏举家搬迁至此,师兄还未上过门,如意难免要同师兄多唠叨两句。”
“是。”
结鳞一路点头,好像刚才编了半段故事已耗尽毕生功力。
“前面是…”
翟如意作为翟家独女,她的院子已经是最靠里,也最幽静的了。
远远望着,半山腰上斜着的,却还有几间屋子。
翟如意顺着英淮的目光一并望去,“师兄往前看到的,是族中几位老人信重的老道修行之地,平日里不让人打扰的。”
她自说自话,拉扯着结鳞的手臂落座,用雪泉水煮上了一壶好茶。
金玉是个彻头彻尾,无人在意的人。
她默自在翟如意偌大的院子里游览,说是偌大,却空荡,一如翟如意那耿直不藏事的性格,院内几无装饰。
无非是些练剑所用的靶子之类。
她不用结鳞的指示,就知道此行若他脱不开身,她须得自行上山查案。
从翟如意的后墙翻出,脚下尽是泥泞。
她每走一步,每喘一口气,都想起了水田耕地的老牛。
那几位老道的院子,近在眼前,却又渐行渐远,好似天边。
碎石大大小小地躲在松动的山泥里,是天然布下的无数陷阱。
她再谨慎,终是避无可避地中了招。
连惊呼就来不及。
在往下掉。
不,不是掉,是滑着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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