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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丢
窗外是黑压压的一片,沉甸甸,几乎快要兜不住。池柚白隔着窗静静望着楼下被打上暗调,在停滞的空气中瘦弱笔直的玉米秆,外边一片寂静,目前没有风,也没有雨。
池柚白拉上了窗帘。
屋子里一下变得黯淡,只有电脑屏幕发着荧荧白光。
很烦。
盯着只有两个字的文档,池柚白叹口气终于合上了电脑:
“池元宝”
没人回应。
池柚白拉高音调,穿上拖鞋往外走:“池元宝?”
她不明白,为什么八岁的小孩这么小心眼,不就吵了个架,现在连房间也不愿意进。
客厅里面没人,桌上的剩饭菜早就被收进了冰箱,大开的厨房门内可以看到洗好的碗筷整整齐齐码在沥水篮里,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淌水。
池柚白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脑子被气坏了,她怎么想的会在客厅找池元宝。
38摄氏度,不开空调的客厅,池元宝这个娇气小公主怎么可能待的住。
“宋北听。”池柚白叩叩关得紧紧的房门,露出来的脚趾顺着门缝感受到屋内充斥的寒气,下意识地缩了缩。
“进。”
嚯,一开门,果然是扑面的冷风。
“你开多少度,这么冷。”池柚白颤了一下,然后视线在这个狭小的,一览无余的小储物间环视一周:
除了坐在桌子旁不知道对着电脑在处理些什么的宋北听,她没看到第二个人影。
“池元宝没在你房间?”
宋北听转过头,视线正对上眉毛拧在一起的池柚白:“没有啊?她没去你房间?”
“吃完午饭,我去楼下帮老杨,再上来的时候没看到池元宝在客厅,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和好了。”
窗户上猛然砸下几滴雨点,接着更多的水珠如同子弹,一颗一颗,沉闷压抑。
“我去楼下看看。”池柚白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转过身就往楼下跑。
宋北听看着池柚白慌张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池元宝不在楼上就肯定会在楼下啊,在家里还能走丢不成?
怎么可能。
唉,宋北听叹了口气合上电脑,悠悠哉哉趿拉着拖鞋往楼下去。
真是的,池元宝这小家伙这次脾气怎么这么倔。
屋外刮起了狂风,刚走到楼梯转角宋北听就听到稀里哗啦的水声还有风把枝干压倒的轻微咔嚓声,一楼棋牌室的推拉门此刻关的严严实实,完美把末日一般的暴雨隔绝在外。
下午三点钟,黑透了半边天。
“那元宝不在楼上?”跑过来的老杨上衣湿了大半,眉头皱得展也展不开:“你快再去楼上找找,赶紧的!”
宋北听被这副焦急模样吓到愣了几秒,一种不祥的预感也在此刻攀爬上了心头:“池柚白呢?”
外边下着的是雨帘,他笃定出门不到一秒浑身就会湿透。
“你赶紧去楼上找找!”老杨急得声音都带着火:“他娘的中午还在吃饭,就两个小时,这小孩怎么能跑丢。”
“池子去外边找了,你快去楼上看看!”
宋北听转身就上楼,跑得太快拖鞋差点滑到脚踝。
“元宝!”
“池元宝!!”
楼上一片寂静,空荡荡的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该死。”宋北听望着屋外越来越黑的天,心里慌乱烦躁:“池元宝!!”
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在家里,小孩丢了。
“没找到?”老杨急吼吼跟着上了楼,着急地来回踏步:“这小孩闹离家出走呢?”
“外面下这么大雨,我嘞菩萨!”
“池柚白去哪找了?”宋北听边问边套雨衣:“我过去跟她一块找。”
池元宝怎么想的,下这么大雨闹离家出走???
真出事怎么办!
“你快给池子打个电话问问。”杨桂花从门后面又翻出来一件雨衣递给宋北听:“给她带上,她啥都没拿,骑个车就出门了。”
宋北听接过雨衣跑着下楼,一头扎进了瀑布似的雨帘。
靠,刮着风的大雨跟那最强射辅联手一样,一个猛地掀开你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雨衣,另一个则趁机往里猛灌雨水,生怕你湿的不够彻底。
真他妈透心凉。宋北听抹了把脸,雨水流进嘴里,带着一股灰味难喝的要死。
地上积起的雨水泛着白沫,小黄车飞速驶过时会往两边掀起高高的浪花。
真是起猛了,大夏天的在中原地带看到大海了。
手机屏幕上砸的全是雨珠,宋北听按了好半天才按下拨出键,不出一秒就被人接起,混着哗哗雨声传过来的是急切慌乱的问话:
“找到池元宝了吗?她回家了吗?”
“你在哪?我去找你。”宋北听回的很快,快到没有听出那个向来冷静的池柚白声音里满是格外明显的颤抖。
“火车站。”
————
池柚白在火车站。
来来往往狼狈收伞的行人都会多留一眼在这个浑身湿透,神情恍惚的女孩身上。
“您好,有看到一个穿黄色连衣裙8岁左右的小女孩吗?她头上还带着一个大蝴蝶结发箍。”
“你好,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吗?”池柚白来来回回比着高度,小小火车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被她问了一遍。
没有。
没有。
湿透了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眼前的路,池柚白木然地把头发撩到耳后,手上的水滴不小心坠在额头,挂在眼睫上,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珠,池柚白一阵恍惚。
“你妹妹呢?啊?妹妹呢?”
姜蝶可怖的表情又出现在眼前,骇人到池柚白浑身一抖,拼命摇脑袋,想要把这张凶恶的脸狠狠甩出身体。
她害怕姜蝶。
姜蝶不爱她,总是让她失望。
下着雨帘的火车站广场突然变成了游乐场,停靠在路边的白色汽车是梦幻的旋转木马,15岁的池柚白第一次去游乐场,第一次见到旋转木马。
当年的池元宝只有三岁,她抱着池元宝在旋转木马上坐了一圈又一圈,那天她很开心,特别开心。
姜蝶给她们买了冰淇淋,池柚白点头保证会带好池元宝。
结果池元宝丢了,在池柚白回头付完旋转木马的钱后,池元宝跑丢了。
那天的姜蝶像是被抽去了魂,她记得格外清楚,最开始是在骂她,推搡她的胳膊怪她怎么看得池元宝,后来突然像疯了一样,性情大变,蹲在地上抱住她,声泪俱下求她:
“柚白,妈妈求你,你是不是把元宝藏起来了?妈妈求你,你把元宝找回来好不好。”
“你告诉妈妈元宝在哪。”
“你是她亲姐姐,你不能因为恨爸爸妈妈就把元宝丢在这儿啊!”
“她才三岁,她话都说不明白你让她怎么回家。妈妈求你了柚白。”
那天的哭嚎声在心头响了五年,好像在今天又重新爆发,要把池柚白整个吞噬淹没。
她是池元宝的姐姐,池元宝是她的妹妹。她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池柚白!”
一阵呼唤由远及近,撞碎了那口罩在身上的金钟罩,世界的声音猛然恢复了清晰,高速坠落的雨珠泼在身上,池柚白终于惊醒。
“你疯了?站雨里边干嘛?”宋北听的声音被“哗哗”的雨水冲淡,传进耳朵里不太真切。不过下一秒,池柚白就被抓住手腕拽进了售票口入口能挡雨的台子下。
“找到池元宝了吗?”宋北听抖抖雨衣上的水,最后索性把雨衣整个脱掉,这大雨天穿跟不穿没什么两样。
“没。”池柚白的嗓音干涩沙哑,水珠顺着皮肤滑下,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哭脸。
“你先别慌。”宋北听心口莫名有点堵,面前的池柚白浑身湿漉漉,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却让宋北听觉得下一秒就要流泪。
“你别慌池柚白。”宋北听嗓子哽了哽:“咱们好好想想池元宝还会跑去哪儿。”
“她肯定没事的,你别伤心。”
池柚白摇摇头拍拍这个看起来好像快要死掉的宋北听:“去医院、游泳馆还有商场找找吧,她只认识这几个地方。”
“你还有带她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吗?”
宋北听摇头,他也只认识这几个地方。
池柚白又坐上了宋北听的后座,冰冷的雨水胡乱拍在身上,池柚白低着头,靠在宋北听背上。
池元宝会有什么事呢?她一定是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着她不受控制的慌张害怕。这样就能报复她。
就和那次一样。
直到在广播站看到蹲在地上玩玩具的池元宝,姜蝶的魂才终于回到身上。
下一秒池柚白脸上多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幸亏你妹妹找到了,不然我跟你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人群的指指点点,还有姜蝶失控的控诉让池柚白觉得很丢人,特别丢人。
“我的好宝宝,还好妈妈找到你了。”姜蝶早早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紧紧抱住一无所知的池元宝,上上下下检查:“有没有坏人欺负你,你跟妈妈说说姐姐怎么把你弄丢的好不好。”
“姐姐是不是故意不要你的?”
池元宝从玩具堆里看过来,竟然点了点头。
她点了点头。
……
“我靠游泳馆都没开门啊池柚白。”雨下的太大,宋北听一张口雨水就往嘴巴里灌:“呸。”
“你坐好,我掉头去商场。”
从头泼下的雨水沿着额头滑进眼眶,缓缓合上了那部挥散不去的电影。
再睁眼,眼底满是阴翳。她要不要故意不要池元宝?
哗哗的雨帘是电影开始的幕布,坠落在地演奏的声响是掌声,期待一场好戏开场。
要不要?
池元宝是故意离家出走报复她的,她肯定。那如果她不去找呢?是不是就换成她报复池元宝了?不对,不是报复,是报仇。
是池元宝在姜蝶面前诬陷她,是姜蝶亲口说的不要她这个女儿。
在下雪的二月没有一个人愿意找她,那她凭什么要在下大雨的八月去找池元宝?
凭什么?
池元宝和她什么关系啊?她和池家又有什么关系?
姜蝶丢了最爱的女儿,整日发疯以泪洗面,池喜洲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抓住她的手求她告诉她们池元宝到底在哪里,然后这两个人就守在云阳那边池元宝的公主屋里抱着池元宝的照片痛哭,失去爱女的痛苦将日复一日对他们进行无尽折磨。这些会发生的画面在池柚白脑海里反复播放,竟莫名在心头滋生出一种诡异的快感。
池柚白嘴边露出了不明显的冷笑,丢就丢吧,让姜蝶跟池喜洲尝尝失去唯一的滋味。
明明都是女儿,既然选择抛弃一个,那另一个她们也别想要。
“不找了,回去吧。”池柚白目视着前方,眼睫挂起一串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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