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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
"你看到这张照片了,我和你爸的兄弟情很好,可惜......如果他现在还活着,那我们俩一定还能一起坐下来喝顿酒聊聊天,也不至于让我现在这么孤独,总想进山清净清净。"
大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严洛洛倚靠在沙发背上,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相框里的父亲年轻英俊,搂着大伯的肩膀,两人站在公司门口,笑容灿烂得刺眼。
"大伯,你对我爸的那次事故还有印象吗?"
她的声音干涩得不自然。
"我似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连我爸的脸都快记不清了。"
大伯长叹一口气,回忆起尘封的往事。
"你爸的那场车祸啊......说起来,出事故后我还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呢。"
严洛洛的手紧紧扣着沙发皮革。
"当时那辆车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了,我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停着消防车和警车了,不允许我们靠太近。"
大伯的眉头紧锁,回忆着。
"我只记得当时你爸和那个大货车司机都被钢筋刺穿了,你爸当场死亡,大货车司机被送到医院以后宣布的抢救无效。"
严洛洛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对,这和她记忆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就只顾着从海里救上来的你了。"
大伯的眼神变得柔软,看着她。
"你被海水呛得昏迷了,生命危险,送进了手术室抢救,我在手术室外守着你,后来你妈妈和奶奶来了,我才放下揪着的心。"
"在后来我就陪着你妈去警察局处理你爸爸的事情。"
大伯揉了揉太阳穴。
"警察判断是交通事故,当时我和你妈都不信,觉得可能是当时商场上一些对家报复,但后来多番调查,现场除了两辆车对撞的行动轨迹以外,再无第三人的活动痕迹,确定为意外交通事故。没办法,我和你妈只能认调查结果。"
严洛洛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你是说我妈也认为这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
"是啊!"大伯点头,对她的反应有些困惑。
"她当时回到家以后,跟你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全家都知道。"
严洛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记忆中明明清楚地记得,母亲把她搂在怀里,颤抖着说这场"意外"是人为的。
母亲说过现场发现了不属于两辆车的指纹,说过父亲在车祸后还有生命体征,是被黑衣人二次伤害致死的。
而她自己的梦境里,也总是重复着那些黑衣人将麻袋里的她扔进海里的画面。
可现在大伯却说,一切都是意外?那她这十年来暗中调查的所谓"真相"是什么?她偷偷搜集的那些"线索"又算什么?
"说来也奇怪,"
大伯继续道,完全没注意到严洛洛已经惨白的脸色。
"当天明明应该是司机开车,你俩坐在后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是你爸自己开车,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严洛洛的指甲已经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车内的监控录像显示,你当时突然要开窗通风,你爸伸手去拦着你,一个没注意和对面开过来的大货车对撞。你爸把你护在怀里受了伤,但冲劲太大你被从车窗甩了出去,掉进了海里。"
"轰"一声,严洛洛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她的记忆里,她和父亲明明是坐在后排的!梦里一直都是这样!如果...如果父亲真的是因为她的任性而死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撞钟声,就像她噩梦中经常听到的那样。
心理医生唐明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你的双相情感障碍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当现实太过痛苦时,它会帮你重构记忆..."
难道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自我欺骗中?因为无法接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父亲,所以大脑编造了黑衣人的故事,把责任推给虚构的凶手?
"小洛,小洛?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大伯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铁钟外面传来。
严洛洛猛地站起身,西装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大伯,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
她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
驾驶回家的路上,路边的霓虹灯变成了无数双眼睛,恶毒地盯着她。
红灯在她眼中扭曲成血的颜色。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你真该死啊,你害死了你爸爸。"
"你怎么还活着呢?你瞅瞅你现在这幅德行。"
"是啊,你可真丢人啊。小小年纪就害死了你的亲生爸爸。"
"你就应该去死,不然你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严洛洛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那些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脑海深处爬出来的,像无数只毒虫啃噬着她的理智。
回到家,她重重关上门,仿佛能把那些声音关在门外。
但黑暗中的客厅反而放大了耳中的喧嚣。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却洗不掉那些诅咒。
"不是的,不是,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真的做错了吗?我错了嘛?我是罪人。"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些恶毒的低语越来越响。
耳朵痛,头痛,全身的骨头都在被挤压。
酒柜上的玻璃瓶在月光下泛着诱惑的光泽。
严洛洛过去,抓出一瓶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下去。
酒精灼烧着喉咙,她呛得剧烈咳嗽,液体顺着下巴流到衬衫上,但她不在乎。
一瓶见底,第二瓶。
"安静...求求你们安静..."她滑坐在地上,背靠着橱柜,双腿蜷缩在胸前,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世界开始旋转,酒精终于开始发挥作用。那些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麻木。
严洛洛把头靠在冰冷的地板上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七岁的自己站在海边,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过头来,用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
"你,会害死所有人......"
酒精让世界变得模糊,但痛苦却越发清晰。严洛洛瘫倒在地板上,身旁还滚落着空酒瓶的。
地板的冰凉透过衬衫传递到背部,却比不上她内心刺骨的寒冷。
迷糊之中,她看到陈安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孩子穿着白色T恤,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担忧,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呼唤她的名字。
救救我...严洛洛想伸手,指尖颤抖着向那道幻影探去。
就在这一刻,耳边的声音突然炸响:"你看啊,这个人也是被你害得受害者之一!"
那声音尖锐得像指尖刮擦金属,"你害死你爸还不够,还害得这个小孩早产,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严洛洛的手像触电般缩回。记忆的碎片突然闪过,小小的陈安然因为早产所以只能待在育儿箱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你早晚会害死这个人的,哈哈哈哈哈——"
声音癫狂地大笑着,在颅腔内回荡。
严洛洛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
不,她不想害死陈安然...
怎么办?
目光慌乱游移间,透过落地窗,她看到了院子里的泳池。
水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面镜子,又像一扇通往宁静的门。
是啊,她当初就该被淹死在海里的。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泄洪的闸门一般,让她所有的思绪入洪水一样凶猛的涌出。
严洛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酒瓶在地上叮叮咣咣的响,从她身边上滚出很远。
她不配活着,她活着只会害了别人。
父亲因她而死,陈安然因她早产...还有前段时间被绑架,也是因为她,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害了她。
泳池越来越近。夜风吹过水面,泛起细小的波纹,像是在向她招手。
严洛洛站在池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空洞的眼睛。
这个倒影突然变成了七岁的自己,那个从海里被救起的小女孩。
"我们本该一起死在那天的,不要挣扎了好吗?你只会徒增他人的痛苦。"水中的小女孩对她说。
“好~”
严洛洛闭上眼睛,向前倾倒。
冰冷的水瞬间包裹全身。
水压挤迫着胸腔,耳朵里灌入液体,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刺骨的寒意让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意识深处却涌起一种诡异的安宁。
就像当年一样......
水下的世界如此安静。
没有指责的声音,没有痛苦的记忆,只有温柔的蓝色黑暗。
气泡从她嘴角溢出,向上飘去,就像束缚她的绳索已经散掉一样。
她缓缓下沉,看着水面上的月光越来越远。这样很好,她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父亲、陈安然...所有人都将因她的消失而安全。
肺部开始灼烧,但严洛洛放任自己张开嘴,让池水灌入。
结束吧,这本该在二十年前就结束的命运...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一道白光刺入水面,一个人影正急速向她游来。
那人琥珀色的眼睛在水下闪闪发光,像黑暗的海平面上,明亮的灯塔。
陈安然?
不可能...她现在应该在她的家里,一家三口快乐的在一起...
严洛洛想微笑,却呛进更多的水。
最后的念头是,至少在她死前看到的幻象,是美好的。
世界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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