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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着记忆
“暂此共芳年。”我在纸面上写下这几个字,一团雾气带着冬天飘来了。
围上希之织成的米白色围巾,我又开始了平常的一天。
樟树飘落红色的叶子,如同红花绽放在冬日的阳光下。
站在走廊上吹着冬日的寒风,温和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树枝映照在白墙上。
希之靠在我身侧,抬手触摸着阳光。
“你把手捏成拳头,再把小拇指和大拇指微微抬起,像我这样。”希之做了个手势,笑着说。
“你看!像不像阿柴?”希之摆动着我的手,小猫的影子在阳光下灵活的游动起来。
影子跌跌撞撞跑到课本上,希之皱着眉头轻声说:“我的天啊,竟然是可怕的数学,小猫要晕了。”拳头向下按在书本上,希之的手包着我的手心,轻声说:“有点冷吧?”
“还好,不是很冷。”我转头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轻轻将眉头舒展开,我笑着说:“别太担心。”
“我有点想阿柴了,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躺在柴堆里晒太阳,还是跑到河边刨沙子去了。”希之撑在护栏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淡蓝色的天空。
几多白云悠闲地躺在空中,变幻着各种姿态。
“等明年安定好一切,我就把阿柴带回来。”我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轻声说。
离家之后,阿柴被寄养在了村里的一位老奶奶那里,每个月都会寄一些钱给阿柴,希望它能自由的奔跑在路上。
“阿柴这么聪明,一定能习惯的。”希之轻轻点点头。
雪花纷飞,坐上回家的汽车,摇摇晃晃间,我走在了河边。
银白色的水面如鱼鳞般折射着光线,枯黄的干草颓废地低着头,淡灰色的天灰蒙蒙的,仿佛背负着沉重的痛苦。
走过一片浅黄色的稻田,田里的水已经干涸,水稻根还残留在碎裂的干土里,几只鸡正慢悠悠地低头刨土。
轻轻探出头,我喊了一声:“阿婆!”
“来了!”阿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回来啦!在外面都还好吧?”阿婆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神温柔地问候着。
“一切都好,阿婆你还好吧?”我点点头,轻声问道。
“没什么问题,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还好有阿柴陪着我,也算有一个伴。”阿婆叹了一口气,轻声说着。
“去年家里人都走了,儿媳妇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了,真是无聊啊,现在村里人走得走,死得死,说话都没有一个伴。”阿婆的脸上皱纹密布,眼泪竟流不动,时而扩散开来,时而汇聚成团,在那张哀伤变形的脸上铺陈为一片水光。
“你是来看阿柴的吧?”阿婆擦了擦眼泪,转过身走进厨房。
阿柴呆呆地坐在木桩上,靠在火炉旁取暖。黄绿色的眼睛水灵灵地望向我。
看到我的那一瞬间,阿柴挤到我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蹭着我的脚,思念的喉咙不断发出喵喵叫。
轻轻摸着阿柴柔顺的毛发,看着阿柴长大的身体,我知道它在这半年里很幸福。
阿婆坐在火炉边的凳子上,轻声唤了阿柴一声,阿柴转头跳到阿婆身上,轻轻地趴在她腿上。
“阿婆,牛奶给你放这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阿柴还是要拜托你了。”我放下牛奶和一些水果,包了一个信封放在牛奶上,转过身告别了这里。
阿柴用留恋的眼神看着我,轻轻喵叫声仿佛是在向我告别。
“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希之走在我身侧,一束阳光直射水面,点亮白色的浪花。
“阿柴有它的使命,等它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我们再来接它。”我拉起希之的手,轻声说着。
我不责备它,也不要它改变,只是我有时需要常回来看看它,给它带点好吃的,我们还是要做阿柴的底托。
走向山里,来到土堆旁,那棵几年前种下的柳树,枝条如发丝低垂在肩头,低头哀叹着,仿佛有说不完的忧伤。
风像一面旗帜在摇摆,鞭笞着房屋,摇晃着围墙。我盯着山底下那座浅黄色的房子,银杏树褪去了金黄的叶片,孤傲地站立在冬天里。
其实小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苦,等长大了见识多了,便会觉得以前苦如同潮水般袭来,像熔岩一样炽热,像洗碗水一样混浊。
身上的旧伤在隐隐发痛,我捂着头,轻轻地靠在了土堆上。
“我们去哪儿?”我轻声问道。
希之躺在身旁,一捧沙土从她手心飘落,如同一场浓重的雨。
“我们,先回县城,经营着我们的小店,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回来,真正地拥有家。”奋力洒散淡黄色的灰土,希之笑着朝我点点头。
“就当时一片臭气飘了进去,我们打开窗通风就好,属于我们的,我们就要握在手里。”拉起我的手,希之将一个玩偶放在了我的手心。
“阿柴也会支持你的。”
这是用阿柴掉落的毛发做成的阿柴玩偶,小小的呆呆的,仿佛真的在陪伴着我。
新年的烟花飞舞上黝黑的夜晚,小雨写下“福”字,贴在了对面门口。
“奶奶也要好好过新年啊。”小雨敲了敲门,只有烟花的炸裂声与空荡的敲门声在楼道里盘旋。
抽泣声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但我们要往前走。
我递给小雨一个红包,笑着说:“小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雨朝我淡淡笑了笑。
围坐在沙发上,我们静静地看着电视,大家都安静地感受着离别的沉重。
夜,总是带来淡淡的忧伤。
小雨躺在床上,捂着嘴无声地抽噎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等待她的开口。
“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我们一起过了那么多节日,可偏偏……”
奶奶是长久以来的他人,是小雨口中常常提起的朋友,她早已在小雨的心里永恒复活,却又在某个瞬间突然死去。
烟火炸开在朦胧的玻璃窗上,晕染出淡蓝色的河流。
“小雨啊,忘不掉就记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坦然面对奶奶的。”我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着。
心里附着了记忆,那就无法摘除,往事只能一次次地在心里重生。心灵被悲伤吞没,痛苦不断地重返人间。
“我们会坦然面对离别的。”
红色的炮屑在地上盛放无数火红的花,浓厚的硝烟如同浓雾一般遮住双眼。
走在冷风中,阿姨拉着我来到了河边,樟树飘落着火红的叶片。
“我们决定要搬走了。”阿姨扶着木围栏,轻声说着。
“去哪儿?”我轻声问道。
“回你叔叔家那边,我们会在那里继续开店的。”阿姨的双眼直视着太阳,睫毛不短地触碰眼眶,又慢慢分离。
我相信这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我也相信爱的能力。
“好,你们要幸福。”我抱着阿姨的身体,轻声说着。
细嫩叶芽,在阳光照耀下如淡绿的碎金,在早来的春风里无知无觉地飘荡。
离开的前一天,我和小雨她们来到了一座寺庙。
山里的晨雾是未干的泪,檐角是停驻的蝶。静谧的院墙里,一砖一瓦染上了安宁的情绪,连风路过时都要放轻脚步,生怕惊散了这帧静谧。
系上红丝带,写下愿望,小雨擦了擦眼泪,手紧握成拳,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我蹲在小雨身侧,身侧双手,示意小雨将手放在我的手心。
“许了什么愿望?”我轻声问道。
“生机勃勃。”小雨吸了一口气,轻声说。
“那天你给我的红包里,你写了这几个字。”小雨解释了原因,拿着纸巾擦了擦泪水。
“这是对你的祝福,希望你永远生机勃勃。”我轻轻笑着说。
“希之姐姐有什么想说的吗?”小雨轻声问道。
希之靠在我的身侧,眼睛湿润,像雾,像雨,像水,像湖,天空倒映在希之的双眼里,淡蓝色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
希之融化在绿色的早春里,她轻轻伸出手,擦去了小雨脸上的泪,轻声说:“记得给我写信。”
希之递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三张邮票。
“要再见,要幸福。”希之轻轻抱了抱小雨的身体,做出最后的告别。
汽车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蓝色的空气里。
春天已经来了。
樱花的最后一片花瓣掉落,夹竹桃在雨中低垂着脑袋,天空坚硬的像块岩石。
走在石板路上,我转过身看着昼宁,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我能有什么问题呢?”昼宁从伞下伸出手接了几滴雨,轻声说道。
走到花店前,我递给她一个四叶草的挂件,轻声说:“注意身体。”
透明的小方袋里装着一片四叶草,绿色与透明的珠串垂掉在挂件旁。
“谢谢。”昼宁将挂件轻轻放在手心,朝我疲惫地笑了笑。
“虽然累,但是我觉得我很幸福。”昼宁触摸着四叶草,轻轻笑着说。
“你也要幸福。”昼宁收起雨伞,站在柜台前,轻声说:“喜欢的话,无论是什么状态,那也不算什么问题。”
“怎么说?”我靠在柜台前,看着昼宁复杂的眼神,轻声问道。
“没有人会每天盯着自己身边的空气,眼神是藏不住的。”昼宁轻声说:“冒昧了,请你原谅,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说一句,无论如何,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祝你成功。”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昼宁的肩膀。
“走了,再见。”昼宁挥手作别,消失在蒙蒙雨雾里。
微热的阳光慢慢地蒸烤着土地,节日的到来让花店格外繁忙,凌晨两点半,我疲惫地爬上床,睁着双眼凝视着流动的黑暗。
如同蜡烛的光忽明忽灭的瞬间,我跌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里。
再次睁开双眼,我看着有些破损的瓦片,我知道这是我的家。
这里是梦。
漆黑的棺材在月色里微微颤抖,黑得发亮的棺木仿佛巨大的黑洞,月光因为恐惧,灰溜溜地游走了。
屋内漆黑一片,我晃动着双手,在黑暗里前行摸索。
触碰到棺盖的一瞬间,一种冻结在冰川里的寒冷撕裂了我。时间沉默在了这一刻。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听到空气战栗的声音,如同狂风撕扯着布片。
是某种火光忽明忽暗地撑到最后即将熄灭的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我大力地推开棺盖,沉默地过去铺天盖地地压向我。
如同布条缠绕脖子的窒息,我倏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凌晨五点半,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我抓起笔扑在木桌前疯狂地驱赶恐惧。
在书页里,我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浮出水面的困扰不断地在我心中荡漾。
我打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后,坐在沉默的空气里。
一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越来越鲜艳地留在脑海里。
关上房门,我看着鲜红的初日与浅淡的月亮,一步一步地往学校走去。
清香的空气里填满绿色的气息,金绿色的枝叶在阳光下微微露出触角,甜美地汲取阳光。
直到中午,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傍晚的霞光平和地流淌在澄澈的天空里,在转瞬即逝又连绵不断的明艳里,一个电话声打破了淡淡的宁静。
“归寂,你的电话。”老师将手机递给我,眼中有些担忧。
办公室里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响起,像是故意留下的寂静。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走到角落里,抬头看着窗外朦胧的霞光。
“你家出事了,你爸走了,赶紧回来吧!”村里的一位叔叔的声音焦急地传来,轻而易举地打碎了这朦胧的情绪。
一种安心与势在必得的心情奇异地在我心里冒出头来。
看来我是个坏人,竟然这样渴望一个人的死去。
松了一口气,我把想法抛出头脑。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老师。
老师睁开眼睛,小心地问道:“你需要我给你批假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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