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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
季渺之常常梦到那场大火,梦里晴珑雪的面容从清晰到模糊。
但这次久违地梦到了从前,她刚被卖到万盈楼的时候,一串蚂蚱被解开,又一个个被送走,她们都有家。
像她这样没有家的就留下来,好几个浓妆艳抹的美艳女子围着她,说等当家的来处置,没多久她就见到了阿雪。
当家长得明媚漂亮,柳眉弯弯,眼下有颗泪痣,笑起来很温柔,可是季渺之害怕。
她咬着牙、握着拳,弱小但倔强,说不当这个,要走。
然后脑袋瓜就被敲了一下:“小屁孩懂什么,你当我们是做什么的?”
是唐天香。
那天她按头认了四个姐姐,敬了四杯茶,在黄金万两的酒楼有了一间小屋子。
她们什么也没让她做,见她跟豆芽菜似的还请了个老大夫,后来才知道那是天下闻名的翟神医。
吃补药、开小灶,她一天天长了个子,当家让她读书写字以后管账,季渺之不害怕了,小狗似的趴在当家的膝上,说她要跟大姐姐习武。
阿雪的武功是独门秘技,旁人学不到的。
于是一座酒楼一群姐妹,笑笑闹闹,有人来有人走,成了逐丘幼鹿湾一个小小的江湖,她真的从过去两年的泥沼中爬出来了。
她那时真以为自己是幸运的,日子美得像一场梦。
季渺之睁开眼,看见床前的好几个人,恍惚了一下。
最终还是请了医官,不过诊断没有大碍,季渺之抬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季庭兰还站着。
“你今天吓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渺之现下没什么难受的,今日在书房是受刺激所致,她浅浅一笑:“没事了,坐下说。”
季庭兰犹豫一下,在她床边坐下,又犹豫一下,开了口。
“爹是病死的,说是肺疾,这病古怪得很,病了一阵就不行了,他咽气那晚书房进了贼,把书房翻了个遍,一把火烧了许多纸张。”
“爹叫我去密室取东西,我躲在窗台下边,后来郭旗来寻我,说爹咽气了,贼人听见动静索性摔烛台烧了密室,这些人爹都不能抵抗,我与娘孤儿寡母……”
季渺之今日见到的是废墟,季庭兰那日见到的却是熊熊烈火,忍着恐惧与郭旗锁死了密室,整理好书房,将秘密埋藏。
“也是我吩咐不要随意动书房,没想到元妈妈跟你提了。”
季庭兰看着她,神情坚毅:“我什么都不求,只要我和我娘……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这么大个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了,季庭兰心里除了害怕,还有一阵如释重负。
不是她一个人在扛了。
季卿林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季渺之明白其间利害:“是该封着,我回头吩咐元桂,除了日常打扫,书房原封不动。”
季庭兰微愣,好奇:“爹的事我无能为力,你日后做了官,会给爹报仇吗?”
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报仇?
“走一步算一步吧。”季渺之无法预见未来。
季庭兰喔了一声,见季渺之没事,又道明了缘由,她也不曾久留。
她离开后,苏衣端了吃食和一碗药进来。
“姑娘打算如何做?”见了书房状况,苏衣猜到了大概。
季渺之顿了一会,才道:“本就是暂时在季家落脚,此事与我干系不大,且看看能否助我往上爬一爬。”
筹划多年,她不可能为了季卿林的事自找麻烦而乱了棋局。
再者,她早已脱离季家,两不相欠。
“锁好消息,先将明日的仗打好。”
横死之人到了地下能安息吗?
季渺之不知道,她能做的只有把奸人通通送下去陪葬——
翌日。
季渺之照常辰时起,早膳后,季渺之吩咐苏衣备马车。
“姑娘要出门?”杏年听见了问。
“嗯,去济世堂配些药,应当要晚些回来。”
苏衣带了药方,还带了个小篮子,今日云多,恐下雨,杏年替她们备了伞,季渺之一身月白素衣,倒真像去采药的小娘子。
黑衣侍卫驾马,到了济世堂,小娘子再出来就换了副模样,黑衣狐狸面具,墨色发带将乌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
露出的眼睛带着寒意。
-
魏家。
魏驰刚刚下朝,绯色官服还未更换,他在朔城穿惯了战袍铁甲,这一身倒衬出几分文质之气。
他其实回晚了一个时辰,朝中仍在为近来的事吵着,红脸黑脸也吵不出个结果,李维清每每心烦了留他倾诉,听他汇报了逐丘兵器私贩之事更心烦了。
逐丘天高皇帝远,李维清决定密召见夷水总督与逐丘巡抚回京问询一番,同时暗中派人前去查探。
只是朝中复杂,尚未确定查探人选。
魏驰还在思索着,边脱下官服外袍,望九突然从天而降。
“主子。”望九低着头,不敢与魏驰对视,毕竟在许夫人那说了不该说的话。
“季姑娘的信。”
一时间,魏驰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下,看到望九呈上的信封才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解了一半的衣带也不管了,就这样敞着中衣接过来到案桌前。
“魏将军亲启。”
季姑娘性子如水,字迹娟秀却不失锋芒。
终于盼到了。
魏驰急于知晓季渺之心意,拆信封时用劲过了头,侧边撕坏了些,他又懊悔地放下来,摁在案桌上小心翼翼地拆。
望九在一旁眼睛微微瞪大,他跟了主子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焦还这么爱惜一个信封。
昨日许夫人与蓝姑的话盘旋在望九脑中,她们说季姑娘已经有了婚约,这事,他主子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貌似这事知不知道,季姑娘那边都只有回绝的可能。
望九眼神微闪,变得同情起来,不忍打扰,默默退出去。
薄薄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笺。
“魏将军所言,我初见实为意外,惊讶忧虑之情久久于心,我与魏将军仅四面之缘,恩情没齿难忘,其余情愫无法轻言,或许魏将军亦是如此。
今思虑良久,我恰好出府配药,不知魏将军可愿午时后到云水间一叙,届时商谈一番,魏将军知我全貌,便也认清了真正的心意。”
最后是云水间订的雅间号。
短短数言,并未告知他心意,而是说无法轻言,季姑娘这是不敢断他所言真假?约他相见,是想验证他的真心?
魏驰盯着字迹,几个猜想就把自己说服了,是他考虑不周,四面之缘便直言心悦确实过于草率,纸上谈兵更是轻浮,定情信物也还未送出去。
魏驰抬眼虚虚望向前方,伸手贴上心口,感受那里不一样的跳动。
可他确实是钟情于季渺之,这辈子非她不可。
魏驰笃定之后,找了个带锁的小木盒子郑重将信件收好,又去翻了衣柜,将娘亲前不久给他定做的天青蜀锦袍子,戴上玉佩,好好整装一番。
最重要的是带上那支玉兰花簪。
“望九,备马车,再与沈大人说一声,我今日午后暂不能到城北了,若有情况飞鸽来报。”
上回的纸条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城北漏沟近日安排了人蹲点,魏驰本欲与沈述亲自查探一番,但那边一直静悄悄,想来不会这么巧偏今日有异常。
望九再度从房梁跳下来,面露不可思议。
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主子兴高采烈这般精心打扮的样子。
这是……成了?
-
漏沟危房连片,倒的歪的破旧不堪,住在这的多是流民和无家可归之人。
旧茶楼在街道末尾,久无人光临,灰尘与蛛网密布。
方桌围着几个人。
“五姐姐,一会还是我打前锋吧,你站在我身后就行。”宿弥昨日见季渺之晕倒,自己只能挂在房梁着急,此刻还有些担忧。
披着斗篷的唐天香抿唇一笑:“别急着揽活,你任务可重着。”
“谢家影卫不容小觑,如影随形身手诡谲,也正因如此廖狗敢只身谈判,此由冬青、苏衣和宿弥解决。”
“是。”冬青是唐天香在京城培养的心腹,之前的紫衣姑娘。
季渺之沉声开口:“廖义交给我。”
唐天香点头:“一起,你明我暗。”
她又道:“茶楼四周都安插了人以防万一,得手之后速速撤退。”
“今日必让那廖狗有来无回。”
突然门口传来短促的两声轻敲,苏衣进来,朝她们点头——人来了,几人一同站起,相视一眼。
县令抄家,账册流落在外,季渺之派人寻了许久才拿到的,几经转手已经泛黄破旧。
房间空荡静谧,蓝色封皮的账册静静躺在桌子上。
廖义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此番场景。
桌子后边支着一面灰扑扑的破洞屏风,模模糊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站在稍后。
“阁下久等了。”不知实况,廖义拱手做足了礼数。
粗犷的男音自屏风那头传来:“验货,留下黄金,你就可以走了。”
廖义盯着两道影子,缓缓上前,拿起账册翻了翻。
账目条例,丝毫不差,是当年谢云徵一行人在逐丘犯下的罪证,有不少还是他廖义出主意偷天换日的。
究竟是何人能拿到账册,当年逐丘之乱是否有漏网之鱼……
他心中不禁生出忌惮,却临危不乱,账册放回桌子上,将携带的五十两黄金沉甸甸置于旁边,再度看向屏风那头。
“黄金在此,阁下亦可做清点。”他笑容带了点掐媚,“阁下手眼通天,不知是何处获得此物?”
寂静。
廖义却不肯罢休,撇了一眼账册又道:“阁下有如此本领,我家主人很是惜才,阁下若肯追随,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入府为幕僚,皆可畅通无阻。”
此人手上不知有无别的证据,若不能收了,就只能杀了。
季渺之站起来,往屏风走了几步,似乎是感兴趣。廖义此人诡计多端,为谢家鞍前马后,她能猜到他的想法。
隔着一道屏风,两方杀意渐浓。
季渺之率先出手,半臂长的短剑刺破屏风,直逼廖义面门,他瞳孔放大,踉跄躲避。
五个影卫霎时出现,宿弥三人出手迅猛,将他们牵制住,季渺之踹过桌子拦住门口,就要抓住廖义时一个影卫爪似鹰勾袭来。
唐天香扇子卸下力道,柔软身段回旋时红绸缠住鹰爪。
“不!救——”
廖义胸口挨了一脚,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季渺之提剑而上之际,忽然听闻外头细微整齐的脚步声。
“此楼已被禁军包围,楼中人速速就擒!”
“五五,快走!”唐天香脸色大变,拦住要补刀的季渺之,往窗户逃去。
杀廖义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被禁军抓住就功亏一篑了。
慌忙的不止她们,廖义爬起来,脸色灰白,摸出藏于袖中的小竹筒,他今日来城北不止为了账本。
若是信件被发现……
“快带我走!”他目眦欲裂,向着最后一个存活的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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