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虫的星星

　　“深泉……那个……我好像……并没有受伤……”

　　人生第一次被人这样抱起来。

　　这场景……可以写进《人类生存指南》了。突然被刚刚确认关系的交往对象抱起来应该怎么办？这种问题值得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社会调查，然后总结出最佳解决方案吧？

　　好希望以前有人做过这样的事，那样的话，他现在就不会完全不知所措了。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为什么连这种紧急情况的应急预案都没有……

　　呃……等等，更紧急的事出现了。被交往对象抱到床上……又该怎么办？

　　领带被轻轻一抽，从濑名的手臂上滑落了。

　　“咳，那个，哈哈，警匪片……结束了吗？”

　　糟糕的玩笑话。

　　“把做错了事的人捆起来是警匪片，把交往对象捆起来……”深泉忽然笑得包藏祸心，“就是另一种含义了吧？”

　　“……”

　　完全招架不住，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晚安，早点睡吧。”深泉为濑名拉起被子。

　　“我……我睡地板就好了。”

　　“让交往对象睡地板的男人，很差劲吧？”深泉微微笑着，“我不想变成差劲的人。濑名老师迁就我一下吧。”

　　“……”
　　也太温柔了……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躺在一起的时候叫他“濑名老师”……总觉得有点让人心痒。

　　深泉关了灯，整理好被褥，躺在了地上。

　　…
　　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夜灯。微黄的光色里，人的皮肤既有瓷的光泽，又有泥土的柔暖。气氛变得温暖而暧昧。

　　濑名难以适应这种暧昧，他手指微微抓紧被子，又找了些话来说。

　　“抱歉，我奶奶忽然回来……让你很困扰吧？”

　　“不会，奶奶比你更像漫画家。”

　　“这是偏见……漫画家也不是不顾事实地活着的。”

　　深泉手撑着脑袋，侧躺着看向他：“那么，和漫画家在一起应该可以修正这种偏见吧？”

　　“大概……是……可以吧……”

　　这种话……是在调情吗？但还是……完全不知道怎样聪明漂亮地把话接下去。
　　濑名有些责怪自己。他这种完全不懂谈话技巧的人，也许还是乖乖睡觉比较好……

　　深泉继续道：“没想到濑名你现在还这么在意漫画上杂志，这对你来说，是不能再小的小事了吧？是因为一直保持兴奋感，才能一直做漫画家吗？”

　　“深泉……太高估我了，这是我的画第一次上杂志。”

　　深泉笑了笑。隐藏身份的知名漫画家啊……大约是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不愿意把真相告诉他吧？

　　那么——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阴云——那么那个人呢？原先走廊上那个人……他知道真相吗？

　　不，他一定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才会跑过来对濑名说那样自大的话。

　　深泉心里微微平衡了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濑名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不知道深泉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直接挂掉了电话。

　　深泉微微转过身，见濑名正在手机上打字。

　　……是在给那个人回复信息？深泉咬了咬牙。

　　“我对交往对象有一个要求。”

　　交往对象……濑名的心微微一颤。还是没有习惯这个词啊。

　　“嗯，你说。”濑名认真地看过来。

　　“我不接受开放式的关系，也不接受交往对象的三心二意。只是一周而已，很容易做到吧？”

　　“当然……”

　　深泉看了一眼濑名仍旧亮着的手机屏幕，翻过身去，背对着濑名。

　　“那就藏好你的花心。被我发现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濑名握着手机，有些茫然。这又是什么剧情？是警匪片的延伸吗？

　　深泉——现在是他的交往对象——总是说些让他意外的话。这个人……濑名默默在心里写着备忘录。

　　长得好看，内心温柔，不大聪明，然后还……挺爱演戏的？

　　…

　　那之后，两人没再说话，但也都没睡着。

　　淡黄色的光里，濑名想起他的瀑布小屋。那是他几年前画的一幅画，画自己理想中的住宅。

　　房子利用地势高差半埋在地下，以草地为天然的屋顶，面向悬崖峭壁，雨季会看到漂亮的瀑布，也仅在面向瀑布的一侧开窗。由于在悬崖下方，两侧又是急流险滩，这里人迹罕至，就算真的有人到来，也不会发现草地下的房子。

　　那是濑名心中，可以永远远离人类社会，可以永获平静的居所。在许多次不得不与人相处，不得不面对微妙的暴力的时刻，濑名都会在想象中回到这所房子里，听瀑布的声音。

　　在那些想象中，他永远是一个人。

　　现在……

　　他转身看了看深泉。

　　如果让这个人住进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他想在瀑布小屋里装上这样暖色调的灯光，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垃圾分类都没有研究明白的人，要好好告诉他房屋的进入和使用方式。得再给他准备一份指南。

　　要告诉他哪里的小路比较安全，要告诉他怎样放下和收起浮桥，还要告诉他雨季来临的特征，以及可以用来做瀑布修行的小瀑布的位置……

　　如果他学不会，就再教他一遍……可以对他很有耐心……濑名闭上了眼睛。

　　…

　　深泉仍旧醒着。他知道，交往一周这个决定是非常荒唐的。

　　但反正只有一周。他摸了摸左耳的耳钉。银质耳钉一如既往得圆满，坚硬，没有破绽。

　　反正只是为了把这个漫画家从人渣手中解救出来……他已经说了不接受三心二意，濑名应该会处理好和那个人的关系吧？

　　还是很在意。

　　一周之后又如何呢？深泉没有答案。但既然说清楚了是交往一周，濑名应该也不会对他抱有太多期待。

　　也许在这一周里，濑名完全和那个人断联，也许在这一周里，他能自然地提起《七月的日常》，提起角色的事，完成对漫画家的利用。

　　如此，交易就完成了。他付出一点情感和时间，解救出天真的漫画家，得到一个3A级项目的重要角色。是妥帖而公平的交易。

　　然后他们就心照不宣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再继续和别的人，做别的交易。

　　人生就是如此在交易里消耗殆尽。交易做得漂亮，人生看上去就会漂亮。

　　“我们……不关灯吗？”濑名翻了个身，口中呓语道。

　　好像暗处的交易忽然被人发现，深泉肩膀微微一颤。

　　濑名的呼吸很快再次均匀下来，似乎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话。

　　深泉一顿，还是伸手把夜灯关了。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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