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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
玄龟老人的草庐藏在东海之滨的芦苇荡深处。
晏昭盘腿坐在苇席上,盯着眼前的棋盘。黑子与白子厮杀正酣,局势胶着。庐外雨声淅沥,潮湿的海风从缝隙钻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该你了。"云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晏昭抬眼,仙君一袭素白深衣,在昏暗灯光下如一抹冷月。他的手指悬在棋罐上方,指尖拈着一枚白子,等待她落子。
三日前的临仙城之行后,他们带着那块神秘黑石与白辰、阿蘅汇合。玄龟老人见到黑石后神色大变,连夜带着他们转移到这处隐蔽草庐。此刻老人正在内室研究黑石,而白辰带着阿蘅去镇上打探消息,只剩他们二人守着这局棋。
"急什么。"晏昭故意拖长声调,指尖黑子在棋盘上空徘徊,"下棋如用兵,需谋定而后动。"
云谏不置可否,只是目光落在她悬空的手腕上。晏昭今日换了身黛青襦裙,是白辰准备的伪装衣物,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抬手时会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黑子终于落下,发出清脆的"嗒"声。晏昭的落子位置很刁钻,直接切断了白棋的一条大龙。云谏微微挑眉,这是她今晚第三次走出这样的狠手。
"杀气这么重?"他淡淡道。
晏昭托腮:"不狠怎么赢?"
云谏不慌不忙地应了一手,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反围她三子:"过刚易折。"
晏昭眯起眼睛。这对话似曾相识——三百年前,他们是否也这样对弈过?她尝试回忆,却只抓到一些零碎片段:少年云谏蹙眉沉思的侧脸,她自己得意时晃动的脚尖,还有某个雨夜,棋子散落一地的声响...
"专心。"云谏敲了敲棋盘。
晏昭回神,发现自己的黑子已被逼入绝境。她不甘示弱,突然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这位置在开局时尚有意义,到中盘后通常不会落子。
云谏明显一怔:"这是?"
"破局。"晏昭指尖点在"天元"上,"既然按部就班赢不了,不如掀了这棋盘。"
云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晏昭确信,他们以前绝对下过类似的棋局。她乘胜追击,又下一子,这次是边角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点位。
"你..."云谏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分。
晏昭笑了:"想起来了吗?"
云谏没有回答,但手中的白子迟迟未落。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丝罕见的慌乱。晏昭趁机倾身向前,在落子时故意让指尖擦过他的手背。
触碰的瞬间,云谏如遭电击般缩手,棋罐被打翻在地,白子"哗啦啦"洒了一地。这反应太过激烈,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抱歉。"云谏俯身去捡棋子,耳根通红。
晏昭也蹲下来帮忙,两人的手在散落的棋子间几次相碰。每次接触,云谏都会微不可察地一颤,像是不胜其扰,又像是...欲罢不能。
"我们以前常下棋?"晏昭突然问。
云谏捡棋子的手一顿:"嗯。"
"谁赢得多?"
"...你。"
晏昭挑眉:"骗人。你棋艺比我好,怎么可能..."
"因为我让你。"云谏打断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次。"
这个答案让晏昭心头一热。她捏起一枚黑子,在指间翻转:"为什么让我?"
云谏终于抬起头,眼中情绪翻涌:"因为..."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黑子从晏昭指间掉落,在地上弹跳几下,滚到了棋盘下方。
奇怪的是,棋子滚动的轨迹在他们眼中突然变慢了,周围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油灯的火光拉长成一条金线,将两人笼罩其中。晏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这是一间雅致的书房,窗外雨声潺潺。少年云谏坐在棋枰前,眉头紧锁。对面的红衣少女(年轻的她自己)正得意地晃着脚:"认输吧,云师兄!"
"再等等..."少年云谏捏着白子,目光在棋盘上逡巡。
少女突然凑近,几乎贴到他脸上:"找什么呢?是不是在找这个?"她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一枚关键的白子!
"晏昭!"少年云谏又惊又怒,"你偷子?"
"谁让你上次赢我的?"少女笑嘻嘻地把棋子塞进他衣领,"这叫一报还一报!"
冰凉的棋子顺着衣领滑到后背,少年云谏触电般跳起来,棋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少女笑得前仰后合,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作弊该罚。"
"罚什么?"少女不惧反笑,"帮我抄《清静经》?"
少年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罚你...陪我下到赢为止。"
场景突然转换,还是同样的书房,但已是深夜。少年云谏伏在棋枰上睡着了,少女晏昭轻手轻脚地将一枚白子从棋盘上取下,换成黑子。她正要悄悄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偷子?"
少女转身,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装睡!"
"不装睡怎么抓现行?"少年云谏坐直身子,"这次罚什么?"
"罚你..."少女眼珠一转,"明天陪我去镇上买桂花糕!"
画面再次变换,这次是在悬崖边。成年的云谏和晏昭对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中间的棋盘只剩寥寥数子。晏昭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眼中含着泪,却带着笑:"云谏,这局我赢了。"
云谏看着棋盘,声音沙哑:"你作弊。"
"是啊,我偷了你一颗子。"晏昭从怀中取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盘正中央,"现在...物归原主。"
云谏猛地抬头:"你要做什么?"
晏昭已经站起身,向悬崖边退去:"记住,天道不公,我们就破了这天..."
幻象戛然而止。晏昭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矮几。云谏也脸色煞白,手指深深抠进掌心。那枚滚落的黑子静静躺在棋盘下,闪着幽光。
"那是..."晏昭的喉咙发紧,"我坠崖前?"
云谏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晏昭弯腰捡起那枚黑子,发现它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裂缝正好将棋子上的"劫"字一分为二。
"情劫..."她喃喃道。
云谏突然站起身,衣袖带起的风差点扑灭油灯:"我们不该下这局棋。"
"为什么?因为会想起太多?"晏昭也站起来,逼近他,"还是因为你让我赢的那些棋局,其实都是..."
"住口!"云谏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晏昭,有些事想起来对你没好处!"
"那对谁有好处?监仙司?玄天上帝?"晏昭一把掀翻棋盘,黑白棋子如雨点般砸在地上,"凭什么由他们决定我该记得什么,忘记什么?"
云谏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情绪几乎要决堤。就在这时,草庐的门突然被推开,玄龟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老人灰白的眼睛扫过满地狼藉,却什么也没问,只是举起那块黑石:"老朽已查明,此物名为'魂石'。"
晏昭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做什么用的?"
"封存记忆,承载情感。"玄龟老人将黑石放在桌上,"修士在濒死时可将部分魂魄注入其中,以待来日。"
云谏的表情变了:"所以这是..."
"晏昭姑娘的一魄。"玄龟老人点头,"她坠崖前刻意为之。"
晏昭拿起黑石,触手的瞬间,石上的金线亮了起来。一些记忆碎片自动涌入脑海——她亲手将黑石按在胸口,念动咒语,然后...
"我自愿跳崖的。"她突然说,"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
"破阵。"云谏接上她的话,眼中满是痛苦,"锁灵大阵有一个弱点,在昆仑崖底。你需要一个纯粹由'情'驱动的魂魄去撞击阵眼。"
玄龟老人赞许地点头:"情劫之力,可破万法。"
晏昭握紧黑石,金线刺入掌心,带来细微的疼痛。她终于明白了三百年前的自己为何要那么做,也明白了监仙司为何如此忌惮"情劫"。
"现在怎么办?"她看向玄龟老人,"这一魄如何归位?"
老人刚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白辰约定的警报!云谏瞬间绷紧身体,无垢剑已握在手中。
"监仙司?"晏昭的红尘剑也出了鞘。
玄龟老人迅速收起黑石:"从后门走,去海边找白辰。"他递给晏昭一个小布袋,"路上再看。"
两人刚冲出草庐,就见远处火光冲天,一队蓝袍修士正挨家搜查。云谏拉住晏昭的手腕,拖着她钻进芦苇丛。茂密的芦苇在雨中沙沙作响,完美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奔跑中,晏昭打开那个布袋,里面是一小包茶叶和一张字条:"魂茶引魄,三沸归元。"
"茶叶?"她疑惑地皱眉。
云谏瞥了一眼:"昆仑的'引魂茶',能帮助魂魄归位。"他的声音突然紧绷,"蹲下!"
两人同时伏低身子。一队监仙司修士从不到十步外经过,领头的正大声呵斥手下:"仔细搜!那异端和叛徒肯定在附近!"
待追兵远去,晏昭才发现自己和云谏贴得极近。他的手臂环在她肩头,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势。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衣领。晏昭突然想起幻象中,少年云谏被棋子滑入衣领时触电般的反应。
"看什么?"云谏注意到她的视线。
晏昭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擦过他的喉结:"这里有颗痣,三百年前我就想问了..."
云谏猛地后退,像是被她的触碰烫到。芦苇丛一阵晃动,引起远处监仙司修士的注意:"那边有动静!"
"走!"云谏一把拉起晏昭,向海边狂奔。
雨越下越大,海浪拍岸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白辰和阿蘅已经等在小船上,正焦急地张望。两人跳上船的瞬间,白辰就撑篙离岸,将追兵甩在身后。
"没事吧?"阿蘅递来干布巾。
晏昭摇头,看向渐远的岸边。蓝袍修士们站在雨中,愤怒地挥舞着法器。她的目光移向云谏,发现仙君正凝视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侧脸在雨中显得格外冷峻。
掌心的黑石微微发烫,晏昭突然很想知道——在那段被遗忘的岁月里,他们是否也曾共撑一伞,在雨中漫步?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热,又莫名酸楚。
白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玄龟老人给了你们什么?"
晏昭展开那张字条:"'魂茶引魄,三沸归元'。"
"果然!"白辰击掌而笑,"只要用引魂茶为引,就能让你的魂魄归位。届时记忆全复,情劫之力也能完全觉醒。"
云谏却皱眉:"风险太大。魂魄融合时若受干扰,轻则神智错乱,重则魂飞魄散。"
"所以需要绝对安全的地方。"白辰望向茫茫大海,"我知道一个岛..."
晏昭没有仔细听他们的讨论。她低头看着黑石,金线在雨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在诉说一个跨越三百年的秘密。
那局未下完的棋,终有一天要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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