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走难留

　　神道五十一年秋，北地边陲的一座小村庄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王氏夫妻，连同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十岁女孩，都在那场烈焰中化作焦土。邻里都说，是那家十四岁的孩子不小心打翻了油灯，而那名打翻油灯的孩子，不知所踪。

　　神道六百五十三年，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隐居山林的一对老夫妇收养。他们唤他"无名"，教他剑法。少年天赋异禀，不过两年光景，剑术已臻化境，便是许多修行多年的修士也难望其项背。

　　然而天妒英才。次年五月，无名的修为突然停滞不前，任凭他如何勤修苦练，都难有寸进。某个黄昏，他望着天边流云，对养父母说："我想出去走走。"

　　二老相视一笑，点头应允。

　　谁知当夜，一群身着明光阁服饰的修士破门而入，声称此地有凡人私自囚禁修士，触犯律法，罪不可赦。无名持剑相抗，与来人在月下激战，直打得天地变色。就在双方两败俱伤之际，明光阁阁主亲临。无名见势不妙，只得负伤远遁。当他再次听见父母的消息时，二老已经成为明光阁审判的死囚。

　　从此，无名踏上了征途。

　　神道三百五十七年，无名的通缉令已遍布全国。明光阁与断金门两大门派联手追捕，逼得他不得不隐居在一座无名小山上。
　　进城虽困难，好在有这三年他有着从各种修士口袋中“借”来的法宝，只需要躲过护城修士的侦查就简单多了。但无名认为还是要避人耳目，毕竟他可是天价悬赏，完全够一个凡人三辈子过得逍遥自在了。

　　只是这家底再厚，也抵不住无名惊人的食量。若是再不想办法赚钱，怕是真的要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这日清晨，无名终于下定决心，来到山下小镇上寻个活计。不料刚踏进一家饭馆门槛，就被眼尖的老板认了出来。

　　"你...你是通缉令上那个修士？"

　　无名闻言，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逃，转眼就消失在街角。

　　"要是这名气能当饭吃就好了。"无名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望着天边的晚霞苦笑。

　　饿了两天后，他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再次踏进了那家饭馆。

　　这次他学乖了，特意挑了个人少的早辰。可老板一见他，顿时面如土色，握着算盘的手都在发抖。

　　无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大姐！给口饭吃啊！"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是要钱又要命啊。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老板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无名也还保持着磕头的姿势。

　　"这...这哪像个修士..."老板壮着胆子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推了他两下，无名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他分明是饿昏了，这下老板更慌了神。要是被人发现她收留通缉犯，在明光阁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可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她还是咬了咬牙，将他拖进了里间。

　　无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老板正站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大姐，给点饭吃。"无名虚弱地说。

　　"吃吃吃，当修士的咋还来讨饭来了？"老板一边埋怨，一边将一碗热粥递到他嘴边。

　　无名狼吞虎咽地吃着，恢复了些力气后，干脆坐起来自己端着碗吃。老板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连吃五碗饭后，无名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都当通缉犯了也没必要这么窝囊吧，来凡人家讨吃的。"老板忍不住说道。

　　"那通缉犯还能去修士家讨吃的吗？"无名抹了把嘴，笑得没心没肺。

　　"也对...不对，重点是'讨'啊！你明明能抢的，甚至能杀人，咋还给凡人磕头啊？"

　　无名在外游历三年，早已见惯了修士欺凌凡人的事。他每每都会拔刀相助，可还是第一次听到凡人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甚至用这种例子来"教育"他。

　　"为什么要杀你？"无名收起笑容，正色道，"修士、凡人，不都是人生出来的吗？修士是人，凡人也是人，同根同源，无缘无故杀你，我才是有违天道的那个吧？况且我吃你家饭，还要杀你，难道你为了让土地长出小麦，还要把土都给撇了吗？我不求你别把我举报了，都算我没良心。"

　　老板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修士，好生奇怪。难怪会成为通缉犯。

　　"以后可别说这犯浑的话了。"她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无名知道这是为他好，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无名吃饱喝足，老板望着少了小半的米缸，心疼得直皱眉："吃饱了就走吧。"

　　无名一听要赶他走，顿时急了，一把抱住老板的腿，哽咽道："大姐！我求你了，我能帮工，我还能做菜，求你收留我吧！"

　　"你现在可是通缉犯啊！"

　　无名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傻了眼。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大姐，我保证不给你惹事。"无名压低声音，"我能在后厨做饭、劈柴，绝不会露面。"

　　"……我这生意不好，饿着了可别怪我。"

　　无名欣喜若狂，连连叩首："大姐，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别叫我大姐！我还年轻呢！叫我老板就行！"

　　"好嘞老板姐！"

　　老板懒得再纠正他，只是催促道："吃饱了没？吃饱了就下楼干活吧。来的人少，也不代表没人。"

　　无名连忙跳下床，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了楼下，老板站在柜台前，无名则蹑手蹑脚地溜进后厨。刚一进门，就撞见一个年轻的火夫。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无名灵机一动，"砰砰"又是两个响头，把火夫惊得目瞪口呆。

　　火夫一声不吭地溜出后厨，凑到老板身后，颤声道："姐。"

　　"呵！"老板被吓了一跳，"干嘛啊你！走路不带声！"

　　"姐，等我死后走路真的就没有声了。后厨进了个什么玩意？"

　　"阿嚏！"后厨传来无名的喷嚏声。

　　老板无奈解释："来帮忙的，干你的活去。"

　　"他他他他......"

　　"他什么他！干活去！"

　　"哦。"火夫只得灰溜溜地退回后厨。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火夫贴着墙，一点一点挪到灶台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好？"无名试探着开口。

　　火夫"扑通"一声跪下，给他磕了两个头。

　　"我不杀人的。"无名连忙解释。

　　火夫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紧闭着眼睛连连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火夫还是紧闭着眼睛点头。

　　"...？你好奇怪。"

　　这时，门外传来老板的喊声："东坡肉一份！"

　　火夫如蒙大赦，立刻忙活起来。无名在一旁仔细观察，越走越近。火夫一边炒菜，一边偷偷瞟他。

　　菜刚做好，火夫就端着盘子冲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多待。

　　说来也怪，今日饭馆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火夫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忍不住对无名说："哥，我求你了，添把柴火。"

　　"哦哦，好的好的。"无名连忙蹲下身添柴。起身时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大哥别杀我！"火夫吓得大叫。

　　"喊什么喊！"老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火夫立刻噤声，老老实实回到灶台前。

　　只是表情实在悲惨。

　　今天的客人络绎不绝，点菜声此起彼伏。小火夫忙得团团转，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帮你吧。"无名忽然开口，"我已经学会了几个菜。"

　　说着，他走到另一个灶台前，生火、热油、下料，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经出锅。

　　"帮我端出去一下呗。"无名对看呆了的火夫说。

　　小火夫盯着那几盘菜，惊叹道："不愧是修士，学什么都快。"

　　忙活了一中午，客人终于渐渐少了。老板走进后厨，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没人来了。小晓，你再烧一锅饭，待会上楼吃去。"

　　"好嘞。"

　　"你叫小小啊！"无名突然开口，又把小晓吓了一跳。

　　三人围坐在二楼的方桌前用餐。老板忽然问道："无名，你是从哪来的？"

　　无名思索片刻："北方的一个小村子，比较远。"

　　小晓壮着胆子问："那你咋还被通缉了啊？看着不像坏人啊。"

　　"我父母被明光阁的人抓走了，还和他们打了一架，最后好像国主也来了。"

　　"什么！！"老板和小晓异口同声地惊呼。能在国主手下逃生，这少年果然不简单。

　　"你父母……是凡人？"老板追问。

　　"是，养父母，对我很好。他们会点剑术，还教我来着。"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养父母恐怕也不是寻常人。

　　"那为什么断金门的人也要抓你呢？"

　　"不知道，应该是看我太强来找帮手了吧。"无名自豪地笑着，另外两人却也被逗的直乐。

　　饭后，老板吩咐："你们两个把碗洗了，我出去一趟。"

　　"好嘞！"

　　无名和小晓并肩站在水槽前洗碗。经过半日的相处，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小小，老板姐不是说生意不好吗？我看今天人还挺多的。"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也就七八个人。"

　　"为什么啊？我看你做的菜挺好吃的。"

　　"因为咱老板是个女的呗。"

　　"女的有什么问题吗？"无名不解。

　　"现在很多人看不起女老板。之前有一伙人看咱老板是个女的，就开始耍流氓。咱老板也是个脾气爆的，直接和他们打了一架。结果嘛，老板拿打狗棍把他们轰出去了。可他们也不是个东西，在外面瞎传咱们饭馆和老板的谣言，搞得大家都不敢来了。好在还有些明事理的人。"

　　"哦～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呢？"

　　"那当然是咱老板人美心善，美丽大方，我不舍得离开她啦！"

　　"哈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间，老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小名！出来一下。"

　　"哎！来了！"

　　老板抬手将一个带着黑纱的斗笠扣在无名头上："戴着这个，以后买菜送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无名喜出望外，这是真的要留下他了："谢老板姐！"

　　老板心里嘀咕：这"老板姐"到底是个什么称呼啊……

　　这时，小晓也凑过来："姐，我也想要个斗笠！"

　　"你去弄个通缉令，我也给你买。"

　　"那算了吧，我比较惜命。"

　　"哈哈哈哈！"老板和无名同时笑出声。

　　夜幕降临，无名收拾妥当，对老板说："老板姐，我就不在你这住了，我回家去。"

　　"回家去？家在哪呢？"

　　无名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头："那个山上。"

　　"呦，还是个隐居来的。那你回去吧。"

　　无名戴好斗笠，正要转身，老板却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几贯钱："明天来的时候去肉铺买二斤猪肉，钱先给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无名展颜一笑："好！"

　　"小点声，你快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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