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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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原


      玉陵关外的草原在蒸腾着热浪,牧草被烈日烤得卷边,却在暮色里翻涌成暗金色的海。萧璟诚攥着飞龙印的指节泛白,战甲下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右肩前日被狼牙箭划伤的伤口还在渗血。
      “大帅,夷南军的‘铁蹄营’已逼近三十里。”荀岳昙牵着汗血马立在土丘上,目光扫过萧璟诚腰间染血的坠饰,“他们惯在月黑风高时突袭,草原上无险可守……”
      “无险可守,便造险。”萧璟诚打断他,指尖划过手中的陵阳地形图,目光落在图上标着“红棘滩”的暗红区域,“传我将令:命‘赤焰骑’连夜收割红棘木,在西麓布下三道火障。再让‘青蚨卫’将浸过桐油的牛皮绳埋进沙丘,明日卯时初刻……”他忽然抬头望向东南方翻涌的铅云,“等一场风。”
      荀岳昙怔了怔:“大帅是要借季风焚敌?可红棘木遇火即爆,稍有不慎……”
      “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萧璟诚扯下腰间的坠饰收好,“师叔,但陵阳没有退路——就像京城的废君没有退路。”他转身望向远处正在搬运红棘木的平南军,少年们铠甲上的鳞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正是当年烨崇王麾下“鳞甲卫”的标志,“告诉弟兄们,今日若守住不让夷南铁蹄踏入玉陵关,千程朝堂上那位‘陛下’的龙椅,便要被拆去垫尸骸了。”

      夜至子时,草原上突然刮起狂烈的季风。萧璟诚站在关隘城头,望着地平线处漫卷而来的铁骑兵影,他点燃的战火引。
      “点火!”
      令旗挥落的刹那,红棘滩方向腾起遮天蔽日的火墙。浸过桐油的牛皮绳在高温中炸裂,迸射的火星如流矢般扑向铁蹄营的战马。夷南人惊惶的呼喝混着牲畜的嘶鸣刺破夜空,数千匹战马在火障前惊乱踏蹄,将后排的步兵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萧璟诚握紧刀柄,喉间泛起腥甜,他却笑了,举刀指向混乱的敌阵:“鳞甲卫听令!随我踏平铁蹄营,取了敌将首级给远安作药引!”
      话音未落,一声锐利的鹰唳划破夜空。沧袭突然从云层中俯冲而下,铁喙间叼着半幅染血的地图——正是夷南军的粮草布防图。萧璟诚心头一震,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信末那滴晕开的血痕。
      “杀!”
      三万平南军如潮水般涌出关隘,铠甲上的鳞纹在火光中连成赤色洪流。萧璟诚的刀砍落第三颗敌将头颅时,忽然感觉后颈的灼痛化作一丝暖意。抬头望向天际,东南方的云层不知何时聚起了雨云,雨滴混着灰烬落在他脸上,咸涩中带着山茶花香。
      战至破晓,草原上横陈着夷南军的残旗与焦尸。萧璟诚坐在沙丘上,任由荀岳昙为他包扎新添的箭伤,目光却落在沧袭送来的布防图上。图角处用红墨写着一行小字:“临归,我把太医院的千年雪参全塞进你帐中了,若敢留半片给别人,我便剜了自己的逆鳞。”
      指尖抚过血字,萧璟诚忽然笑出声,惊飞了停在战甲上的火蝶。他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那个暮世子,正用最偏执的方式,将自己的逆鳞化作他手中的刀、足下的路。而这漫野的战火与风沙,终将在两人相连的痛与暖中,熔铸成陵阳永不褪色的丰碑。
      风停了,雨却越下越大。萧璟诚望着远处重新整队的平南军,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他举着染血的飞龙印走向关隘,铠甲上的血珠混着雨水滴落草原,在焦黑的土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比雪更烈的花。

      ……

      第二日,凌渊白龙洛的朝堂刚下早朝,国师萧愿一脸凝重地朝府处赶,半路遇到了三皇子燕云琢。
      燕云琢一见到萧愿便热情打起了招呼,萧愿脚步一顿,回了个礼。
      燕云琢翻身下马,玄色锦袍上的金线暗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拦住萧愿的去路,腰间玉佩与萧愿袖中露出的半枚玉珏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国师神色匆匆,可是出了何事?今早父皇召见你单独议政,莫不是又要为千程国之事劳神?”
      萧愿望着远处翻飞的旌旗,喉间发紧。陵阳城外的烽火台昨夜燃起狼烟,夷南铁骑踏破千程国边境的消息,此刻想必已传至凌渊国主案头。他垂眸掩去眼底忧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珏。
      “三殿下说笑了。”萧愿将广袖拂过鬓边碎发,玄色长袍上的银线云纹随着动作流淌,“不过是例行推演星象,倒是殿下怎么有空在此逗留?”
      燕云琢突然凑近,身上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听闻千程国陵阳告急,国师可还记得去年在陵阳书院与我提过的那处天险?”他压低声音,指腹在掌心虚画地形图,“若在此处设伏……”
      萧愿瞳孔骤缩。燕云琢所指之处,正是陵阳城郊的青崖峡,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折扇轻敲燕云琢手背:“殿下莫要忘了,千程国自有其谋略,凌渊贸然插手,恐生事端。”
      萧愿很清楚夷南的大将都有一个变态嗜好,那就是喜欢在战胜对方后把对方主帅的遗骸带回夷南献给夷南君主,以此为荣。他找不到家人的遗骸,大概与此有关,他现在担忧他那年幼的弟弟。
      “我想回故乡一趟。”萧愿说。
      燕云琢望着萧愿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轻笑出声:“国师何必做这等守礼模样?”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竟是千程国边境布防图,“今早暗卫传来急报,玉陵关虽暂时击退铁蹄营。”
      萧愿的指尖瞬间攥住折扇扇骨,木屑在掌心簌簌而落。他望着地图上红棘滩的标记,那里如今该是焦土一片,而那个总爱追着他喊“兄长”的少年,此刻是否正枕戈待旦?“殿下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他的声音比往常冷了几分。
      “这你不必知晓。”燕云琢将地图塞回萧愿手中,“三日后我率玄甲军佯装商队过境,你随我同去青崖峡。羯罗此人用兵诡谲,千程军若再无援手……”他意味深长地瞥向萧愿腰间若隐若现的玉珏,“陵阳恐成第二个碎骨坡。”

      三日后,凌渊国边境的官道上,燕云琢掀开马车帘幕,看着萧愿将半卷文书塞进袖中:“这是从千程暗桩处得来的最新情报,萧璟诚那小世子倒是有些手段,竟用红棘木设了火障。”他话音未落,萧愿手中的茶盏突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在衣袍上,洇出深色痕迹。
      “失态了。”萧愿垂眸擦拭衣襟,心跳如擂鼓。原来那个儿时总爱躲在他身后的幼弟,早已能独当一面。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萧愿掀开帘子,远处陵阳方向浓烟滚滚,惊起的鸦群遮蔽了半边天空。

      ……

      玉陵关内,萧璟诚将染血的绷带扔在地上,望着沙盘上不断缩小的防线,眉头拧成死结。“副将李信阳的右路军为何迟迟未到?”他猛地转身,却见荀岳昙面色惨白,手中的密函被鲜血浸透——那是李信阳私通夷南的证据。
      “大帅快走!”荀岳昙挥剑斩断破窗而入的流矢,“李信阳已献了东门,羯罗的军队……”
      萧璟诚瞳孔骤缩,瞥见远处城头飘扬的夷南战旗。
      混战中,萧璟诚的战甲被削开一道裂口,腰间玉珏的碎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羯罗的弯刀擦着他的脖颈劈下,腥臭的气息喷在脸上:“千程国的萧世子,倒是比传闻中更难缠。”绳索突然缠住他的脚踝,萧璟诚踉跄倒地,最后一眼望见的,是被鲜血染红的飞龙印。

      与此同时,青崖峡的密道内,萧愿望着手中逐渐冷却的传讯烟火,指节泛白。燕云琢递来的最新战报上,“玉陵关失守”四个字刺得他眼眶生疼。暗卫跪在地上,声音发颤:“禀国师,千程军主帅……被羯罗生擒,正送往夷南王庭。”
      “不可能!”萧愿的折扇重重砸在石壁上,惊飞了栖息的蝙蝠,“萧璟诚自幼熟读兵法,怎会……”他突然想起临行前燕云琢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那张布防图上被刻意圈出的薄弱点。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他终于明白,羯罗的军队为何能避开所有埋伏。
      燕云琢的声音从密道外传来:“萧兄,该启程了。”他手中的灯笼照亮萧愿苍白的脸,目光落在对方攥着的战报上,“夷南王庭戒备森严,但我已联络好当地部族……”
      “不必了。”萧愿将战报塞进袖中,玄色道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我一人足以。”他转身时,燕云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萧愿浑身紧绷,却听燕云琢轻笑:“是因为陵阳是你的故乡,对不对?”他松开手,任由灯笼里的火苗将地图烧成灰烬,“但你放心,在我眼里,你始终是凌渊国的国师,萧愿。”

      夜风呼啸着掠过青崖峡,萧愿握紧袖中半块玉珏。远处夷南方向传来闷雷,暴雨将至。
      荀岳昙拖着重伤连夜赶回了京城忱王府,房门刚打开荀岳昙便往曾玗之身上一倒,曾玗之见他一身伤心疼的要命。
      “博忱!?”曾玗之一脸无措,眼眶瞬间泛红了。
      荀岳昙抚上他的脸,笑着说道:“隐淅、王爷,别哭,死不了……”
      曾玗之还在愣神的时候就已经被荀岳昙拥了上来。
      荀岳昙说:“别被吓到了,我不会死的。”
      曾玗之颤抖着双手环住荀岳昙的后背,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疼对方身上的伤口。唇齿相触间,铁锈味在口中蔓延,那是荀岳昙咳在他嘴角的血渍。窗外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将两人锁在昏黄烛火摇曳的暖阁里。
      “是谁伤的你?”曾玗之抵着荀岳昙的额头,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他铠甲下浸透血的绷带,每一寸湿润都似在灼痛自己的心脏。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信中荀岳昙说玉陵关局势稳定,末尾还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荀岳昙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偏头咳在绣着金线云纹的帕子上,殷红的血迹在月色下像朵妖冶的花。“是李信阳那叛贼……”他艰难喘息着,握住曾玗之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玉陵关…守不住了,诚儿他…”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暗卫撞开房门,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王爷!夷南军攻破玉陵关,萧小世子被生擒的消息已传遍京城,陛下正召集百官商议!”
      曾玗之猛地站起身,却因太过慌乱差点跌倒。荀岳昙挣扎着要起身搀扶,却被他按住肩膀。曾玗之转身时,绣着金线的广袖扫落案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混着雨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备马。”曾玗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发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摇晃,“我要去皇宫。”他又转头看向荀岳昙,“本王让下人去找医师,你给我好好待在王府,若敢跟着去,我便…”话未说完,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荀岳昙乖巧地平躺着,回道:“好,都听王爷的。”

      暮渊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手中的狼毫“啪嗒”落在宣纸上,墨汁在《平南军粮草调度图》上晕开一团乌青。暗卫跪在案前,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坑洼:“世子殿下,玉陵关失守,萧小世子被生擒的消息已传入夷南王庭,羯罗扬言要在月祭之日将其…”
      “住口!”暮渊黎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他望向窗外被暴雨打弯的山茶树,想起三个月前萧璟诚托沧袭带来的信,信末用朱砂画了朵红山茶花。指尖抚过案头未写完的回信,墨迹已被泪水洇染,“备马,去忱王府!”
      骏马在青石板路上疾驰,暮渊黎看见曾玗之的身影正被侍卫扶上马车。雷声轰鸣中,大雨再次倾盆而下。

      忱王府的暖阁里,荀岳昙盯着帐顶的流苏出神。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花,却仍强撑着支起身子。门“吱呀”一声推开,暮渊黎带着满身寒气闯入,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荀前辈,可还有力气说话?”暮渊黎一脸焦急。
      荀岳昙扯动嘴角:“渊黎,诚儿被押去夷南王庭了。羯罗那厮……惯收敌将骸骨。”他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身上的被褥,“你还记得吗?几年前碎骨坡包括现在,我们没找到他们的骸骨……”
      暮渊黎的指尖骤然收紧。陵阳萧氏一族,至今仍躺在陵阳百姓的传说里。
      “我已联络了我的暗卫。”暮渊黎双手颤抖,“临归将我的一样东西带走了,我现在能感受到他的情况。”
      荀岳昙闻言瞳孔骤缩,挣扎着要起身:“诚儿带走了什么?你能感知到诚儿?!”剧烈的动作扯动伤口,血顺着绷带渗出来,在素白的被褥上洇开深色痕迹。

      与此同时,夷南王庭的地牢里,萧璟诚被铁链吊在潮湿的墙壁上。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浸透了残破的战甲。头顶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墙壁上狰狞的刑具。
      “萧世子,别来无恙啊。”羯罗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他手中把玩着萧璟诚的飞龙印,“再过三日就是月祭,陛下说了,要在祭坛上亲斩你的头颅。”
      萧璟诚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怕你没这个机会。”
      羯罗猛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嘴硬的东西!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珏,正是当年萧欣若的那块,“听说这是千程皇室的信物?真是巧了,我正缺个玩意儿配你的头骨。”
      萧璟诚的瞳孔骤缩,心中涌起一阵剧痛。他想起儿时与阿姐一起玩耍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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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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