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曰

　　低低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哭声在营帐内此起彼伏，那些获救的百姓躺在简易的木床上，眼中含着泪，脸上却满是逃出生天的喜悦，他们的家人站在床边，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老妇颤颤巍巍地走到沈棣华旁边，一言不发的就要往地上跪，沈棣华一把托住了她。

　　那老妇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挂着未尽的泪痕，就着沈棣华托住她的手摇了摇，声音颤抖着，“多亏了你啊…大官人…要不是你…我这儿子就…没了。”

　　沈棣华声音温和，“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您不用如此。”

　　那老妇还是坚持着想给沈棣华磕个头，这可是救了她儿子性命的大恩人，她家里又贫苦，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的，不做点什么她实在是心里不安。

　　邱律义见状，给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扶那个行动不便的老妇，那士兵心领神会，忙不迭上前扶走了那个老妇。

　　那老妇走后，又有几个人上前跟沈棣华说话，邱律义瞧着没有先前的困境，也没过多关注，所以他没发现沈棣华脸上的神色在与那些人的交谈过程中变得愈发冷肃。

　　又过了一阵儿，沈棣华走出了营帐，出来的时候还叫上了邱律义，他拧着眉走在前头，又忽然回过身看向邱律义，“你对王宇文有什么了解吗？”

　　邱律义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才开口，“了解不多，他虽是我的顶头上司，但我们的行事作风不同，而且我之前与他也有些嫌隙，少有共事。”

　　“你对他有不满？”沈棣华想起刚见面时邱律义匆匆转移的话题。

　　邱律义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嘴，但他开口时语气是肯定的，“是，”

　　“他做事太过油滑，还经常忽视百姓告上来的状子，我看不过眼，与他起了争执，后来除了每月述职就基本不会去总关府。”

　　沈棣华没有开口再问，他垂了眼，视线落在挂在腰间的令牌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向邱律义，“你想当总关吗？”

　　邱律义瞪大了眼，向来挂着些蛮横凶相的脸上少见的显出了几分慌乱，饶是惯于不按套路出牌的鬼将军也被沈丞相的这句话惊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说认真的，”沈棣华指尖敲了敲挂在腰间的令牌，视线却落在邱律义身上，“你好好考虑一下。”

　　“现在，你去把王宇文带过来。”说着，沈棣华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来递给了邱律义。

　　邱律义接过令牌，神情还有些怪异，却还是应了声是。

　　沈棣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下不断权衡。

　　他其实在来这里见了王宇文之后就动了要换人的念头，只是在听那些百姓说之前他的念头还没那么强烈，他原先是想着等回了京城再说，眼下却觉得，这事该速战速决。

　　在与邱律义的短暂接触中，他能够感觉到这人品行和能力都不错，况且他还有个在朝中当尚书的爹，想来用他换了那个王宇文应该是不难的。

　　只要邱律义一答应，他就能着手去办这件事情，算上书信来往的日子，应该能够在回京城之前就将这件事办妥。

　　邱律义动作很快，沈棣华刚回营帐喝了口水，休息了会儿，他正给补觉的林知意盖被子的时候，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王宇文鬼哭狼嚎的喊冤声。

　　睡得正香的林知意像是被吵到了，烦躁地皱紧了眉，一翻身就把刚刚盖好的被子掀到了一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沈棣华见他这模样，脸上带了几分笑，又抬手将他翻过来，盖好了被子。

　　林知意被他这么一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沈棣华放大的俊脸，他毫不犹豫地把手拍了上去。

　　“我不…起来。”，林知意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梦中的呓语，“我要…睡觉…睡觉。”

　　屋外的声音忽然小了很多，或许是邱律义使了些法子堵了王宇文的嘴。

　　林知意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沈棣华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给他扒拉了两下头发，就站起身出去了。

　　还离着营地有一段距离，就看见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但是很安静。

　　沈棣华走了过去，走近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前面一点儿的邱律义，邱律义也看见了他，朝他点点头，扬了扬下巴。

　　王宇文被两个穿着作战服的士兵反制着手摁在地上，满是肥肉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他一个劲儿的挣扎，反身去看压着他的两个士兵，他嘴里还被塞了一团泛着黄色的布，布团的尾端在不断颤抖。

　　见沈棣华走近了，邱律义就走到王宇文边上，一把扯了塞在他嘴里的布。

　　刚一扯下来，不堪入耳的辱骂便疯狂的砸在了邱律义身上，除了大夏通用的官话还夹了些听不懂的方言。

　　邱律义倒也不在意，只是神色平常的站在一边，等着沈棣华过来。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王宇文只顾着骂邱律义了，一时没有注意到在向这边走近的沈棣华，直到沈棣华站在他跟前垂眼看他。

　　“沈丞相？”，面上还泛着赤红的王宇文终于歇了歇嘴，面带尴尬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沈棣华，声音中夹杂着疑惑。

　　“嗯。”沈棣华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偏头看了眼邱律义，“是我叫邱将军带你过来的。”

　　王宇文脸上的疑惑更加深了，他努力的仰起头去看沈棣华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丞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嗯。”沈棣华再次应声，他蹲了下来，和被压着难以抬头的王宇文保持了平视，他神色平静的审视着王宇文，却一言不发。

　　王宇文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那眼里虽没有什么情绪，却总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是因为…这次失踪的案子？”，王宇文还是受不了沈棣华的审视，哆嗦着嘴唇开了口。

　　沈棣华还是没出声，只是看着他。

　　王宇文心底的恐惧越发浓重，他暗暗藏着的那些秘密一个个在他的心里打转，随便哪一个说出来都足够让他死无全尸。

　　冷汗一滴滴从额间渗出，王宇文眼睛不自觉地躲避着沈棣华的视线。

　　他嘴皮子颤抖的幅度越发大了，似乎连带着松弛的面皮都在微微抖动，面皮里兜着的脂肪失了效用，整个脸都耷拉了下来，像只落了水的丧家之犬。

　　“你自己心里清楚，”沈棣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如死灰的王宇文，“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王宇文颓然塌下了身子，像在一瞬间被吸干了精气，先前那个颐气指使、暴跳如雷的王总关现在成了一团烂泥。

　　沈棣华见他半天不声响，自己开了口，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王宇文，身为总关，在位不作为，遇事不上报，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草菅人命，还与苍野勾结掳走百姓。”

　　他垂眼看着王宇文，“你认吗？”

　　王宇文垂着头，颓然不语，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沈棣华这话一出，他便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直到他身后的士兵踢了他一脚，他才哆嗦着嘴唇哽出了两个字，“我认。”

　　“把他押下去。”站在一边的邱律义对着王宇文身后那两个士兵发了话。

　　待王宇文的背影远去，沈棣华看向邱律义，“你想好了吗？”

　　邱律义愣了一下，但很快，他抬起了头，直视着沈棣华，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我愿意，即便我只是一个武将，我也会尽自己的能力管理好阳平关！”

　　沈棣华拍了拍他的肩，眼中带着欣赏，“我相信你。”

　　邱律义拱手冲沈棣华行了一个礼，“末将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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