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棘茨

作者:樟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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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温斯顿的病情恶化了,他的血压、心跳和血氧都开始迅速告警。医生和护士们匆忙冲进病房进行抢救。
      裘利亚顾不得许多也跟着跑进病房。
      医生们正在为温斯顿注射药物。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他的嘴唇发白,身体在不停地抽搐。他嘴里的氧气管仿佛失了功效,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裘利亚见状惊慌失措,她冲上前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医生!他怎么了?!”
      医生一边忙着抢救,一边回答道:“可能是手术后的并发症,也可能是肺部的枪伤发生了感染,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现在已经给他插管,建立了人工气道,这样他才能呼吸,但情况看起来有点复杂......”
      温斯顿似乎听到了裘利亚的声音,他抽搐得更加厉害,身体不断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地呻吟声。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字句。
      温斯顿被塞入喉罩,他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嘴唇已经变成妖异的紫黑色。他的眼角溢出了一滴红葡萄酒一样的泪水,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绝望。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嘶哑的声音呜呜咽咽,眼睛上翻,就连已经切断神经瘫痪不能动弹的双腿竟然也在不正常地痉挛。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握着身下的床单,似乎是在承受着巨大的伤害。
      裘利亚看到这一幕心如刀割,她上前紧紧握住温斯顿冰凉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温斯顿的手掌没有一丝温度,他的指尖冰冷刺骨,手指如同失去生机的树枝一样僵硬地弯曲着,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肉里。他的皮下肌肉因为长期卧床而逐渐流失,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
      温斯顿感受到了裘利亚的触碰,他颤抖地更加厉害,红色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成股流下。他的嘴唇拼命张合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始终无法成句。
      裘利亚本想凑近去听,还没起身却惊讶地发现手中温斯顿冰冷战栗的手指正在拼命挣扎着挣脱她的手——
      温斯顿明明神志都不清了,他那只十分削长的手依旧慌不择路地推拒着裘利亚的触碰,仿佛对她的任何一丁点接触都会将她弄脏一般。
      裘利亚感觉到温斯顿的抗拒,她心中一阵酸楚。她知道温斯顿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她也不想让他感到难堪。于是她松开了温斯顿的手,站起身来,俯身靠近温斯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别担心,我在。”
      温斯顿听到了裘利亚的声音,他停止了挣扎,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护士给他重新插管的动作让他无法发出声音,他的呼吸声时断时续,胸腔里发出病态的湿啰音。他脱力地瘫软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温斯顿直到两天后的晚上才苏醒,裘利亚本想翌日早上就去看望他,佩里却说殿下太过虚弱无法接见她,要她不必担心,安心工作,正常生活,不用再特地去看他。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裘利亚每次打电话向佩里确认温斯顿的情况,佩里都只是说殿下还在恢复、不必探望,或者殿下需要接见公司和农场的负责人,精力有限难以维持清醒状态太久,仍需要休息。
      佩里每日搪塞敷衍的回复让裘利亚十分担心,她只能反复交代佩里请一定要照顾好殿下,如有必要可以随时拨打她的电话。
      裘利亚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整整一周。

      佩里的再三推诿是温斯顿亲自授意的。
      十一月的亚兰洋西海岸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病房里遮着厚厚的窗帘把阳光挡在窗外,阴凉的空气沉闷难耐。温斯顿虚弱地半卧在病床上,苍白得近乎透明,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钻进他本就没有温度的身体。他淡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阳光钻进窗帘缝隙投射在地上一线的亮斑,发着呆。他不想裘利亚再来看望自己。
      一周前他在房内听到的她和律所合伙人的争吵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一想到裘利亚因为自己而被辱没诟病他的心就不住地发痛。

      周末时,裘利亚终于坐不住来到医院,这次她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佩里和护士正在轮流从病房出来。护士刚刚给温斯顿换过导尿管和敷药,而佩里则给他擦了身体。托盘上换下的纱布和棉球蘸着些血迹,散发着淡淡的玫瑰冷香。
      甫一出门的佩里惊讶地看到门外神情复杂的裘利亚,他有些惊慌:“塞德斯小姐……”
      温斯顿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转头看向门。隔着套房尽头虚掩的门他看到站在门外神情担忧的裘利亚,无着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迅速闭上眼睛佯装睡着。
      裘利亚礼貌性地对佩里颔首然后径直准备绕过他进屋。佩里本来想要拦住裘利亚,奈何手里端着托盘只能着急地阻止:“塞德斯小姐,您不能进去……”
      裘利亚听出了佩里话里的慌乱,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温斯顿听到裘利亚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肯定已经进来了。他紧张地攥紧床单,心跳如鼓。然而他努力稳住呼吸,让自己像是睡着了一样,想要瞒过她。
      温斯顿根本不知道,他颤动的睫毛和病态绯红的脸颊还是出卖了他。现在的他浑身插满导管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放置了氧气管,孱弱的侧颈上固定着深静脉置管,消瘦的小臂上则做了桡动脉穿刺,细弱的尿管和引流管从被子里伸出来,隐没在另一侧的床沿。他微微敞开的胸口冷白如瓷,上面连接着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其中一个仪器上显示着心率:45。屋内阴沉窒息,他无知无觉,破碎得像个弃置在阴暗角落的人偶,面色惨白,连一向鲜红的嘴唇都毫无血色。这些入侵他身体的导线和管子都在昭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裘利亚走到温斯顿床边,俯下身轻轻靠近他耳边低声说:“殿下,我知道您没有睡着。”
      温斯顿听到裘利亚的话,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疯狂颤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挣扎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裘利亚复杂的神情:“塞德斯小姐……”温斯顿的眼神从惊慌化为迷离,他红色的眼睛紧紧粘在近在咫尺的裘利亚脸上。他好想她。可是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努力挤出一个太过虚弱的微笑想要掩饰掉自己的情绪:“我……我只是有点累……”
      裘利亚见温斯顿终于肯睁开眼,便直起身,眼神忧虑地俯视着温斯顿:“殿下,您在躲着我。”
      温斯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是面对裘利亚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犹豫了。他垂下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声音微弱:“没有,我怎么会躲着您呢?”
      裘利亚见温斯顿不肯说实话,她的眼中掠过失望。她微微皱眉,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殿下,您为什么要躲着我?”
      温斯顿心中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暗淡。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裘利亚,声音中藏着歉疚:“我……我只是怕连累您。”
      裘利亚只是摇头:“殿下,您别这么说。您怎么会连累我,倒是我......您对我的恩情,我一直都铭记于心。如果没有您,我早就死在那场枪击案中了。”
      温斯顿听到裘利亚的话,心中涌起一股痛苦。他不想裘利亚觉得她欠他什么,他垂下眼睛,难以与她对视:“塞德斯小姐,救您是我自己的选择,您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裘利亚见温斯顿还是这样执着,她显得有些着急:“可是殿下,您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
      温斯顿心中涌起酸涩。他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避开视线,沉默不语。他无法告诉她,他之所以会为她挡下子弹,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不体面的尾随者。温斯顿心中明白,如果他不挡下那四颗子弹,裘利亚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有他的存在——却也不用对他心怀亏欠。
      裘利亚见温斯顿沉默,叹了口气,眼睛无意瞟到身边那张十分华美的古董扶手椅,想起那天温斯顿默许她猜测这张椅子是给他的家人准备的……
      “殿下,您为什么要骗我?”
      温斯顿心下惊异。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慌失措,本能地害怕她误解:“我……我没有骗您。”
      裘利亚站起身,走到那张扶手椅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精致的雕花:“佩里告诉杜曼医生说您从来都没有家人,您的手术同意书只能等您醒来自己签字。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回头看向他:“您从来没有期待过任何人能坐在这张椅子上,您为什么要骗我?”
      被戳穿的温斯顿心塞得想要立马钻进开裂的墙缝里去。他的确从来没有期待过任何人能坐在这张椅子上,除了她。他垂下眼睛,不敢与她对视。他无法告诉她,他会骗她是因为他害怕她会厌恶他。他知道自己是那样荒谬,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他怕裘利亚知道他的感情后会疏远他,甚至讨厌他。他不想让她从此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裘利亚见温斯顿仍然不肯说实话,深深地叹了口气:“殿下,您不诚实。您不诚实,也不勇敢。”她走到温斯顿面前,双手撑在床沿的扶手上俯视着他:“殿下,我很尊敬您也很感激您,但如果人与人之间无法坦诚相待的话,我们的关系就难以长久维系。您无法信任我,不能与我共享您的烦恼和忧愁,这令我觉得非常难过。”
      温斯顿听到裘利亚的话,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他抬起头,看着裘利亚深邃而富于洞察力的眼睛。他明白她说得没错,但是他无法改变他的本性。他生性孤僻敏感,不擅长表达情感,更没有勇气与人建立正常的关系。他害怕被拒绝,也害怕受伤害。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见温斯顿还是沉默不语,裘利亚遗憾地摇了摇头。她从肩上背的托特包里取出那支钻石玫瑰钢笔递给温斯顿,神色黯淡地郑重说道:“我是来还您的笔的,殿下,感谢这段时间以来您的帮助。谢谢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您。”裘利亚神情肃穆悲切,最后补充道:“无论您是否接受。”
      温斯顿看着裘利亚手中的钻石玫瑰钢笔,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钢笔,手指触碰到她温热的指尖,心中一阵悸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懊丧与无助,他知道裘利亚说这句话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得不停下了,停在这里,而他也将失去继续靠近她的机会。他接过钢笔紧紧攥在手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难以置信地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缓缓开口:“塞德斯小姐,您不用报答我,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红眸里充满了不舍和认命。
      裘利亚心中泛起深深的无力感,她沉肩摇头,终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殿下。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温斯顿捏紧笔杆,用力使得他手臂上的留置管都在发颤。他看着裘利亚转身离开的背影,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疼痛难忍。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然而她的衣袖在他指尖轻轻划过转瞬即逝,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抓住。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玻璃门外,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
      “再见……”他的声音微弱而破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温斯顿靠在病床上,目光落在手中的钻石玫瑰钢笔上。他轻轻摩挲着钢笔光滑的笔身,仿佛还能感受到裘利亚指尖的温度。他不断地回想着裘利亚曾对自己施与的善意,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痛。他后悔自己没有告诉她事实,后悔自己没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本可以向裘利亚坦白一切,他本可以诚实地说出对她的珍惜,可是他没有。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为裘利亚付出一切,到头来却发现他连接纳真实的胆量都没有。他害怕,害怕一切迫使他面对自己怯懦的时刻,害怕承认身体里那个虚弱至极的灵魂。

      裘利亚走出病房后,站在走廊里久久不能平静。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失落、有悲伤、也有无奈。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温斯顿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知道他们的关系被包上了干冰塞入冰柜的最底层,走入了冰点。那种感觉令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起了失去钦儿、同聿修离婚后的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那种没有尽头的、身负着十字架罪业焚身的日子。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自从那天被温斯顿救下之后,仿佛连性命都在为求生颤抖,天赐的恩惠指引她为感激和谢忱而往,朝朝暮暮,不负残年,却在蓦然间猛地发现,蒙恩启迪原是赎罪,没人会来,所谓拯救无非是又一场无期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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