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兄

作者:咕噜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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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



      张诗隐近来时常邀约藏春出游。

      一次闲谈中,藏春得知临安有个传统:每逢家中子弟科考,亲人必会亲赴寒香寺为其祈求文昌帝君庇佑,求取平安符。

      藏春见他面上有向往之色,也知他有一个眼睛不便的嫂嫂,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恰好后日便是七夕,张诗隐再三邀她去金明池游湖赏灯,藏春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去寒香寺求符,待游湖时赠予他,也算全了他考前的一份心安。
      也能…稍稍减些自己的愧疚。

      她向宋明音知会了一声要去寺庙上香祈福之事,便兀自回房梳妆。她正对镜与一头青丝较劲时,兰翠推门进来,自然接过她手中的木梳。

      “翠姨,”藏春从镜中看她,带着促狭的笑意,“这才新婚几日,柳先生也不缠着你?怎的还有空来管我?”她总觉得兰翠与柳先生之间,少了点画本子里才子佳人那种蜜里调油的劲儿,实在是太平淡了。

      “什么缠不缠的,不过搭伙过日子就是了。”兰翠熟练地挽起她一缕长发,用梳齿细细篦顺,“倒是你,姑娘家头一回去三十里外的寺庙,我哪能放心?”

      藏春的头发,幼时是戚风堂笨手笨脚地梳,大了便由兰翠接手,以至于她自己至今也挽不好一个像样的髻。

      马车在山脚停下,寒香寺掩映在薄雾与苍翠之间,钟声隐隐,流水潺潺,颇有出世之意。

      寺内殿宇香火鼎盛。来往香客多是妇人,或在月老殿前虔诚跪拜求姻缘,或在送子观音像前焚香祷告,亦有如藏春这般,为即将赴考的家人祈求文昌庇佑。

      行至偏院附近,藏春忽闻一阵大声呵斥。

      原来是一位管事模样的僧人,正对着马夫怒骂。地上躺着几匹精神萎靡的马,显然是吃了隔夜霉变的豆粕混合草料,腹泻得腿脚发软。那马夫佝偻着背,低声下气地挨着训斥,时不时还被推搡两下。

      兰翠素来心善,见状不忍,上前劝解了两句。管事僧人见藏春衣着不俗,气度娴雅,知非寻常人家女眷,便收了口,对马夫斥道:“算你今日走运,有贵人替你说话!”
      说罢,悻悻然提着马鞭走开了。

      马夫连忙作揖道谢,抬头瞬间,与兰翠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二小姐,他是…他是咱家从前的马夫,陈贵。”兰翠也诧异。

      那马夫脸色骤变,拔腿就跑,兰翠向来手脚麻利,一把揪住他后领。马厩僻静,陈贵也怕闹大,不敢过分挣扎。

      “你跑什么?”兰翠啐道。

      陈贵吓得浑身筛糠,不待盘问,已竹筒倒豆子般哭求:“二小姐饶命,兰翠姐姐饶命!当年大夫人那事,真不是我存心的,是杜姨娘…是她逼我说事成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远走高飞,这些年我在寺庙做苦力,日日诵经,就是在赎罪啊。”

      藏春与兰翠心头俱是一恍,当年旧事隐隐浮现。宋明音怀幺儿七个月时,来寒香寺上香归途,因所乘马车意外滑下山道导致了早产。

      陈贵趁她们愣神,猛地挣脱,窜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兰翠欲追,被藏春轻轻按住手腕。“罢了,翠姨,”她声音微沉,“十几年的事情了,单凭他一面之词,爹爹也未必肯信。”
      更为重要的是,得罪杜姨娘对藏春没有好处,寄人篱下的她该学会明哲保身。

      文昌殿内,青烟缭绕,供桌上锡制香炉,长明灯摆放有序。一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弥迎上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是为家人求取功名平安符么,不知所求何人?”

      藏春亦恭敬合十回礼:“是为家中…亲友,姓张,名诗隐,今科赴考,祈愿文昌帝君庇佑,金榜题名,路途顺遂。”她虔诚跪拜,兰翠则在一旁的功德箱里添了不少香油钱。

      小沙弥口诵祝祷,将一枚叠成三角,以朱砂绘着符文的杏黄布符交予藏春。

      步出大殿,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随风传来。只见对面有一株老桃树,枯枝上系满了随风摇曳的彩色丝带和铜铃。

      一个须发花白、衣衫褴褛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者,盘坐蒲团上,身前简陋的摊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月老牵缘”四个大字。

      “翠姨,”藏春忽然挽住兰翠的手臂,语气带着点撒娇,“方才上山时,我好像闻到糖炒栗子的焦香了,你去帮我买一包来可好?我们吃了再回。”

      看着她这馋猫样,兰翠无奈应了,转身去找栗子。

      藏春随即穿过几拨捧着泥娃娃求子的妇人,来到桃树下。

      老者见她驻足,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牙齿:“姑娘,来条姻缘带吧?只需十文钱,灵验得很,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带上,再缠在心上人家里的树上,嘴里说出你的心愿,保你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给我来一个。”

      藏春鬼迷心窍的给他银子,只觉这个意头是极好,她接过那截窄窄的红绸带,妥帖的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动作间还有些未平复的心跳。

      回到戚宅,她也不敢将绸带拿出来,小心将其锁进妆匣,藏于枕下。

      书房里的戚风堂有些心不在焉。七夕将至,他特意早些从工坊回来,想着陪弟弟妹妹们过节。

      可一连几日,竟不见藏春像往常般来嘘寒问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手指无意识敲着紫檀书案,目光频频飘向东跨院方向。一旁侍立的四敞正往白瓷盏里倒茶,见状开口道:“二小姐这些日子可忙得很,时常往外头跑呢。”

      “二妹妹忙什么?”戚风堂蹙眉。

      “这小的哪能知道,”四敞将茶盏奉上,“大少爷何不亲自去瞧瞧?”

      戚风堂闻言立时起身,四敞忙道:“大少爷,刚沏好的茶…”

      “你自己留着喝罢。”话音未落,人已出了书房。

      暮色沉沉,藏春正对镜梳妆,她眉毛天生疏淡,若不精心描画,便显得气色恹恹。
      平日画眉都是兰翠代劳,她想着七夕兰翠或要与柳先生同游,便没去打扰。

      戚风堂推门进来,一眼便瞧见那不对称的眉毛,实在看不过眼。他搬了个小杌子坐到她对面,用细棉布蘸了清水,轻轻擦去原有眉黛。

      他捏着小巧的青雀头黛墨块,在石砚上细细研磨,又执起一支极细的鼠须笔,一手稳稳托起藏春的下颌。

      “哥哥何时竟学会了画眉?”藏春被迫仰视着他专注的侧脸。

      “我哪会画,不过是常看娘和杜姨娘摆弄。”戚风堂不擅时下流行的小山眉,但胜在手稳心细。

      不多时,一双纤细匀称,宛若远山的秀眉便勾勒出来。

      藏春揽镜自照,颇为满意。眼看时辰紧迫,她得寸进尺,将手中的梳子塞进戚风堂手里:“哥哥手这般巧,索性帮我把发髻也梳了吧。”

      戚风堂无奈接过木梳,这才后知后觉:“二妹妹要出门?我今日无事,正好陪你。”

      他手法娴熟地为她挽起一个随云髻,又从袖中取出一支新制的橘色玉簪。这是他每年必送她的礼物,簪子越攒越多,也越来越漂亮。
      藏春伸手抚簪,很是欢喜。

      “不必了哥哥,”她支吾着,眼神有些闪躲,“今日…约了几个常来铺子里挑首饰的小姐妹,都是姑娘家说体己话,哥哥同去怕是不便,哥哥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不必陪我…”

      戚风堂心中掠过一丝失落,却也没多问,只温声道:“早些回来,莫要贪玩。”

      好不容易将戚风堂打发走,藏春蹑手蹑脚从后院侧门溜出,刚轻轻带上木门,忽听旁边草丛里一阵窸窣。

      戚老夫人蹲在草窠里,正笨拙地扑着一只蚂蚱,瞧见藏春,立刻欢叫起来:“快来帮我抓虫虫!”

      藏春吓了一跳,忙将食指竖在唇上,戚老夫人见状,立刻学着她的样子,也竖起胖胖的手指抵住嘴,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还用力点了点头。

      见她安静下来,藏春刚松口气,戚老夫人却一把抱住她的腿,哼哼唧唧赖着不走:“抓虫虫,抓虫虫!”

      赴约时辰将到,藏春无奈之下只得将祖母也一并带上。

      .
      金明池畔,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张诗隐已在约定的柳树下等候多时,不时张望向路口,终看到藏春款款而来。

      她穿了一身甘黄色交领襦裙,显得娇俏可爱。张诗隐原以为她只爱清雅碧色,如今才发觉她穿衣是不拘一种形式的,尤其喜爱淡雅的五颜六色。

      走近些他才看到戚老夫人,张诗隐有些诧异,两人行变成三人实属是让人…意外。

      “实在对不住张公子,”藏春面有赧色,指着正东张西望,对周遭一切充满好奇的戚老夫人,“祖母她非要跟着,你就当多了小孩罢。”

      “无妨的,人多…更热闹。”

      他租的是一艘小巧的乌篷船,船篷两侧特意为乞巧节挂上了鲜艳的彩绸和绘着喜鹊登梅图的灯笼。

      戚老夫人乐呵呵地被扶进船舱。舱内虽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小方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船点,梅子,银杏、还有一小碟糖霜饼。

      小船开始晃晃悠悠的挪出岸边,滑往潋滟的水里。藏春倚在窗边,看着两岸灯火蜿蜒。凉风习习吹的人很舒服,碎发也颤颤的往后面飘。

      火树银花倒映水中,美不胜收。

      张诗隐的目光流连在她恬静的侧颜上,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他手上也没闲着,耐心地给戚老夫人剥着果壳。

      戚老夫人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倒也不吵闹他们。

      湖面上游船如织,丝竹笑语不绝于耳。柳先生的清贫实在给藏春留下阴影,她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开口:“张公子,日后…不必如此破费租船游湖,其实在岸上逛逛灯市,也一样有趣。”

      张诗隐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佳节难逢,而…眼前人,身畔景,更是千金难买的寻常。”

      藏春脸颊一红,觉得他好像跟柳先生是不大一样的。

      二人闲谈间,说起各自成长经历。张诗隐的父母与兄长本是外乡人,迁来临安谋生,却在矿坑塌陷中不幸罹难,只余他与寡嫂相依为命。当时的他只有五岁。

      藏春听得心头酸涩,温言安慰:“我亦自幼失母,爹爹也更喜爱姐姐,宅中的丫鬟将我带大的,幸而哥哥待我极好。”她说着,忍不住将手伸出窗外,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沁凉的湖水。

      “我懂这种看人脸色的滋味。“他声音轻了些,“寡嫂眼盲后,我去药铺抓药,掌柜的总故意克扣分量,我那时便想着,若能早些考中,就没人敢轻慢我们了。”

      他抬眼看向藏春,目光里少了几分客套,“你比我坚韧,换作是我,在旁人宅院里讨生活,未必能像你这般从容。”

      藏春莞尔,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大姐姐这样钟爱读书人了,他们说话的确是好听的。

      一个姿势久了有些累,她收回手,目光直直地落回张诗隐身上。他正说起对春闱的期许,被她黑溜溜的大眼睛这般专注凝望,一时竟有些局促。

      张诗隐想着,现在说这些话应该不算太轻浮吧,他心里转了几番念头,终是将话缓缓脱口。

      “藏春,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人不小心差点撞到你,回去我便写了这了这句诗。”

      他将诗笺递给她,藏春展开,只见上面墨迹清隽:
      珠玑水色藏春意,怯怯香风却滟滟。

      她的脸颊瞬间有些热,其实她不太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隐约的从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应该是夸她…漂亮吧。

      张诗隐亦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轻易开口

      一旁的戚老夫人,见无人给她剥果子,骨碌碌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好奇地转来转去。

      她忽然咧嘴“嘿嘿”一笑,藏春心道不妙,可是想捂她嘴已来不及!

      “生娃娃!你们要生小娃娃喽!”戚老夫人拍着巴掌,声音洪亮,带着热切的兴奋,“坐大船,生胖娃娃!”

      藏春羞得无地自容,只恨不能立刻跳入湖中,张诗隐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搓着膝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祖…祖母…这…这还早,太早了…”

      眼见船将靠岸,这尴尬场面亟待化解。藏春强装镇定地从袖中取出那个妥帖收藏的油纸小包。

      “张公子,听闻旧例考前需得平安符护佑,我去寒香寺文昌殿,替你求了一枚,愿你此去科场,文思泉涌,金榜题名,一路平安。”她将那枚杏黄色的三角符箓轻轻放在张诗隐掌心。

      张诗隐先是一怔,随即紧紧握住,眼中有些难言的激动,“此物比万金更重,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船身轻晃,终于靠岸。藏春率先起身准备下船,一手扶着戚老夫人。张诗音伸出胳膊给正要往下走的藏春搭了一把。

      靠岸时船身不稳,两人的手突然叠在了一起。藏春倏地抬眸,只见岸上熙攘的人潮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戚风堂深邃的眼眸穿过黑洞洞的夜,直直地落在他们轻轻摇晃的那只小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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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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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4星期前 来自: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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