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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
“证据就一定是真的吗?”
童乐放轻了呼吸反问,拒绝相信关山越一次次提出的证据。
以关山越的手段本事,造假再简单不过,把别人的罪名安在童家头上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让你相信证据的最好办法是让你自己去查,在证明童府无辜的路上,你就会看见你的父母亲族干了些什么好事。”
关山越说:“可是我不想再等了。就你这样的,先不说你能不能顺着真相找到证据,怕是你连别人透露的假消息也当真,又或是不相信不接受真实结果继续自欺欺人。”
关山越并不在意杀人有没有证据罪名,杀都杀了,再纠结那些有什么用。
之所以这么执着于让童乐承认证据承认童家有罪承认抄家灭门的刑罚没问题,单纯是想让这小孩虽不甘却没办法理直气壮要为家族复仇,生不起报仇的心思。
剧情不是说童乐因为家族灭门的事背负血债,恨上陛下和他,为了复仇五年卧薪尝胆,成长壮大势力后计划刺杀,最终忍辱负重,完成多年夙愿。
关山越干脆从最根本的起因上阻止他。
不是觉得族人丧命不甘吗?
那就让他看看这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依法量刑后该不该死,于情又该不该网开一面。
关山越微微一笑,这点礼貌笑意浮于表面,实则眼眸深处全是探究兴味。
“怎么?”他看着童乐的脸色揣测,“觉得只是战马走私,只是做了点贪财的事,罪不至于灭门?”
被猜中心事,童乐神色不自然,略有羞窘,实打实带着不服气。
人心都是偏的,案件审理宣判上面,又有几位包拯狄公?又有几个人会连血脉亲情也不顾,做到大公无私。
童乐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道贪赃是错的,走私也不应该,犯法就该依律处置。
就像刚才的武官,他知道此人贪赃枉法,因此关山越斩杀此人时,他只是觉得这人还没招供画押,后续结案会比较麻烦。
可对于关山越先斩后奏的做法,他却是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此人确实犯了法,论起来也死刑也跑不了,关山越的做法虽然狂悖,但也算不上滥杀无辜。
可当这份想法这份处事落到自己家时,童乐才发现有多不妥,他私心是觉得灭门未免判得太重,也未免属于滥用私刑。
只是为了钱走私,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吗?
童乐深知自己的想法不对,调整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再想着钻了牛角尖。
关山越并不和他在走私这件事上扯什么有罪没罪,他问:“怎么?刚才还大义凛然,轮到自己家时,走私都算不上大事了?”
“……”童乐低头不言。
“那你觉得什么罪名才能让你接受灭门这个现实,我看看手里有没有证据。”
看童乐的哑巴模样,关山越补上一句威胁:“装聋作哑?用不用我帮帮你。”
帮?
童乐可没忘记关山越刚才是想着怎么“帮”武官“照顾”妻儿老小的。
他把这个问题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明知道大概率又是关山越的一个坑,迫于形势,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叛国。”
虽然存在着关山越逼迫他思考的因素,可这也是童乐的真心话。
别的任何罪名,以童乐对自己的了解,他大部分都能以“身死债消”的想法没办法对已死的族人心硬。
人命大过天,他们就算犯了多恶劣的罪,已经拿命去赎了,还不能清账吗?
唯独叛国这条。
童乐想,就算他们是自己的族人,就算他们已死,叛国窃国也不能容忍。
听到童乐的回答,对面的关山越惊喜地“呀”一声。
“你知道邯城失守那一战吗?”他问。
那一战?
童乐当然知道。
那时候他才六岁,不知道战争的含义,也不知道为什么京城突然家家闭户。
只记得那时候有人时不时发疯,在街上又哭又笑,还有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流眼泪,说什么要亡国了。
这一战,边关死伤惨重,黎朝元气大伤。
他说:“我知道,大黎败得惨烈。”
“本来守边将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敌国虽兵强马壮,我们也靠着排兵布阵灵巧的优势有来有往。但——”
关山越上半身前倾,望着童乐的眼睛,这一仗的所有恨都倾注在眼神里,密密麻麻的红爬满眼眶,带着经年的怨,认真盯着对方,一字一字叙述沉重过往。
“有人联通敌国,把我军的兵力部署连同城内地形图一起透露出去。”
“有人对着敌人指出黎朝的心脏。”
“你说,什么样的利益驱使,什么样的交易才会让人这么疯狂,抛却一切与虎谋皮。”
“我不知道。”童乐嗓音干涩,脚下生寒,凉意直窜上头顶。
关山越话语的指向性太明显,他的眼神太怨毒沉重,以至于童乐根本无法自我欺骗。
他问:“……是真的吗?”
关山越说:“我爹娘就是戍守邯城的将领,曾经截下一封奸细与敌国往来的书信。”
他的话题很跳脱,问:“你爹是不是有一块琉璃佩?”
童乐记得,他爹是有一块宝贝的环佩,琉璃做的,平时锁在书房匣子里谁也不给看。
他眨了眨泛酸的眼,有种尘埃落定前的惶恐,嗓音发紧,细声说:“是。”
“琉璃佩一周沾上墨在纸张滚上一圈,就是那封书信上的暗纹。”
童乐下意识辩驳:“书信……”
“书信当然不止截下的那一封,我在你爹的书房里,那块琉璃佩的边上,找到了他通敌叛国的罪证!”
“完完整整,每一封信件上都有暗纹。”
“你还想辩解些什么?”
证据确凿的琉璃佩,现场捉赃的书信,两边都能对得上的秘密暗纹。
童乐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苦苦恨了这么久的杀父仇人,怨了这么久的昏君奸佞,到头来发现自己是一通笑话。
他曾发誓,如若在灭门之祸中活下来,歃血饮冰也要为家族报仇。
呵。
结果他的灭门之仇,正是另一个失了父母的人的报仇之作。
他和关山越之间,还真是冤冤相报。
“你杀了我吧。”童乐缓缓抬起头,视线从地上滑到关山越那双难得波涛怒号的眼。
他露出脖颈这个致命部位,痛苦地闭上眼:“杀了我。”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在这个世上。
族人无一生还,惟有他活了下来,他背负着上百条人命的仇。
他可以伏低做小,可以吃尽苦头,可以被百般搓磨,复仇路上的一切艰辛他都接受,只要让他手刃仇敌,拿对方的血来告慰长辈。
可现在,他的仇人却告诉他,他的亲族人人背负着成千上万条人命,害死边关数万人,甚至差点成了国破的罪魁祸首。
他既不能弃国恨于不顾,一心复仇,忽略前因后果;也不能无视族人惨死的哀嚎,侥幸逃生后继续苟且一生。
作为童家人,严格来说,他也是叛国者。
活着不该,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杀了我。”童乐请求。
杀了他?
只要童乐一天是主角,关山越就一天不会这么干。
他跟童乐说这些,是为了让他不满心想着怎么杀文柳怎么杀自己。
主角的恨不强烈,必杀反派也不成立。
且,关山越的最终目的不是让主角放弃复仇,而是让主角在相信自己的基础上给他找点事做。
“我不杀你。”关山越声音喑哑。
他试图笑一声,却稍显粗粝,像是树皮与沙砾摩擦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你不应该因为我点出证据就放弃。”关山越说,“你应该坚持到底,认为我的证据是假的,然后追查这件事,试图推翻我。”
童乐:“我不觉得你杀人还需要专门造出假证据。”
关山越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杀人也会解释了?还大费周章地拿出假证据侃侃而谈。
虽与他相处不多,但童乐知道,这个人阴狠,却也称得上磊落。
他给得出,就是真的。
没想到作为杀父仇人被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关山越说:“假,不一定是这方面假。”
“可以是有人连我也蒙蔽过去,拿这些东西来嫁祸童府,大家都以为的真相,实际却是被修饰掩盖过后的真相。”
这些可以看作安慰或勉励,童乐感觉荒唐,只觉得关山越在睁眼说瞎话。
那么明显的证据,一说出来就完全没可能翻案的证据,他却说万一是假的呢。
什么是假的?
他爹珍藏琉璃佩是假的?他爹分赃的账册是假的?他爹的笔迹是假的?
童乐问:“所以呢?”
“所以……你该查还是查,最好能为童府翻案,看看到底是你爹做了亏心事,还是真有人给你们、给我,做了局。”
童乐心力交瘁,苦笑一声:“关大人,我——”
后续却是不再说了。
看得出他心如死灰,主角可不能死,关山越端坐在凳子上,决定给他一点希望:“还记得之前在关府,我和你打赌赌了什么吗?”
打赌?
童乐当然记得。
当时赌的就是童乐能不能为童府翻案。
关山越赢,他认罪;他赢,关山越引颈就戮。
那时他还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胜,要给童府无辜惨死的人一个交待。
前后不过百天,他已惨败。
“我认输。”
“有人说……”和童乐一起出口的,还有关山越泉水般叮咚清透的声音。
他在这种时候和童乐谈宿命。
“有人说,我注定死在你手上。”
关山越说:“去找出童府被陷害的证据,然后——”
回来杀了我。
“印证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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