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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同罪2
富闻谦眸色深深,显然不喜这番说辞,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腿上刺目的青紫上:“我知你顾虑周全,是为我好。可是安隐……纵使你明日便身陷囹圄,身罹重罪,亦断不该以此般作践、折磨己身为代价!”
“未来之事会如何,我们都无法预知,唯一所能做的,便是过好今朝。如若此番安然度过,你却因此伤了腿留下病根,以后春日里还怎么打马折花,漫行山野呢?”
闻听他这番话,她忽地红了眼眶,攥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上头精绣的的银骨麒麟灼灼欲动,哑声问道:“……希成……还会有,那一天么?”
还会有那么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素衣白马,行过山涧,在无边旷野上自由驰么……
和他。
富闻谦并未急着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的情绪在沉冷与痛惜间几经变幻……
最终,那份刻骨的忧焚与冷硬的面具一同缓缓褪去,化作深潭底处涌动的暖流。
他低了眸,旋即,那只沾染了太一膏微凉清苦之气的手——
竟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小心到极致的力度,轻轻覆住了她紧攥着绛紫衣袖的手。
他掌间的温厚灼热,如同陡然倾泻而下的暖流,无声地、沉沉地覆着,包裹住她冰凉僵硬的指尖,指腹轻缓地摩挲着她紧绷到微微痉跳的手背上,仿佛要熨平她所有的不安与惶惑。
半晌,他才出声答她:“……会。”
不仅会有那么一个打马折花的春日,往后余生,会有数不尽的朝阳晚霞,月涌江流,送走几场凛冽霜雪,迎来明春一树繁花!
*
富闻谦撩袍起身,绛紫麒麟纹在斜晖里划过一道沉郁流光。他走至案旁,取了那瓶被她倒了一半的太一膏,复又在她身侧俯身半蹲下来。
江月明瞧着他的神色,指尖扯着卷至膝上的锦袍边缘,试探道:“希成,还是……我自己来罢……”
话音未落,富闻谦已不容置喙吐出两字:“坐好。”
“教你自己来,怕不是又要偷奸耍滑?你若舍不得对自己下狠手,刚好……我来。”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江月明悄悄缩了缩腿,这回未再挣动,只将银白鹤袍的襟口拉得更紧了些,乖顺地挺直脊背端坐榻沿,垂下眼帘瞧他。
见他指尖挑开瓶塞,取了药膏于掌心细细匀开,清苦的药草气息骤然浓烈,压过满室沉香。
下一刻,那沾满药膏的手掌一翻,毫不犹豫地向她膝头那片狰狞淤紫覆去。
纵使他的动作已放得轻而又轻,江月明却还是不由浑身剧颤,腿上筋肉倏然紧绷,几乎是不受控地扭身向一旁侧躲。
电光火石间——
富闻谦骤然伸手一探,又扣住了她的踝骨,轻一用力给她欲逃的伤腿给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他覆着药膏的右掌已稳如磐石,稳稳落在那片乌黑暗沉的瘀痕之上。
“唔……”
冰凉的药膏触上疼痛肿痕的刺激令她牙关轻磕。富闻谦掌心微顿,抬眸沉沉瞥她一眼。
江月明立刻强抑抽气,颊边挤出个僵硬的浅弧,对他摆了摆手,示意教他放心上药。
“……疼不疼?”他忽地低声问,嗓音干哑粗砺,绷着一线滞涩。
江月明急急摇头,指尖暗自攥紧衣角:“……不疼。”
富闻谦略一颔首,温热的掌心缓缓施力,沿着淤肿边缘一圈圈、一层层将微凉的膏体均匀推揉开。
“疼了……就说。”
听不出情绪,却沉甸甸压向她强撑着才不至落泪的眼睫。
他的掌心携着膏体冰沁的清苦,一点点熨帖着皮肉下淤积的寒气与痛楚,药力渐次透肤而入,织就一张冷热交缠、痛麻蚀骨的奇异密网。
见他仔细又专注,江月明索性一手向后撑住身子,稍仰了头教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继而张口,轻轻咬住了绣着云鹤祥云的衣袖。
他的力道谨慎轻柔,然指腹所及,终有深浅。当那带着薄茧的指尖猝然碾过膝弯内侧一团死死黏连的筋结——
“嘶——!”
江月明颈项猛地绷直如弓,竟丢了咬袖的手,齿关狠狠切入口中内侧软肉,血腥气瞬间漫溢舌底!
她硬生生将冲喉的痛呼咽成一声闷哼,唯有额角霎时沁出的细密冷汗,在斜照下洇开一片冰冷湿光。
富闻谦的手掌瞬间凝滞如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骤然石化的僵硬与筋络深处传递出的剧烈震颤。
抬眸,锐利如隼的目光轻易洞穿她强撑的镇定——扫过她唇瓣上刺目的齿痕、额角濡湿的碎发、紧抠薄毯的青白指节。
“……可是……弄疼你了?”
江月明缓过那阵撕心裂肺的抽痛,似乎连骨髓都在钝麻酸胀。她鼻音浓重地吸了口气,依旧固执摇头,声线却泄露出细若蛛丝的颤音:“……无妨,不疼……”
他已然将力道收到最轻,若是这般她还喊疼,那岂不是显得自己矫情……
她死都不会喊疼的!
这时富闻谦长叹一声,“你呀——疼了……是要讲的,不丢人。”
他深看她一息,掌下上药的力道倏然又小心地轻三分,如寒夜归客轻轻呵暖冻僵的指尖。
江月明只是轻微应了一声,但那个“疼”字在舌尖滚了两滚,却仿佛烫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便又轻轻叼住了衣袖。
内堂又沉寂了下来。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难辨的声息——是药膏在肤上推开时黏腻的滑响,是指腹揉过筋络时细微的摩挲声,间或夹杂一二声被她死死扼在咽喉深处、闷在齿关里的破碎喘息。
她噙着衣袖一角,视线越过锦绒纹饰,瞧见他紧抿的唇线、微蹙的眉峰,额角渗出的细密汗光,心中忽地鬼使神差窜起一丝促狭念头,唇齿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笑。
“富希成……你身为参知政事,却于内堂对当朝宰辅如此……僭越无状,”她故意将尾音挑得又轻又软,“就不怕本相教台谏……参你一个‘私谒无礼’么?”
富闻谦掌心力道未减半分,声音却沉静如古井寒潭:“上官若执意要参——”
话音未落,他掌下指腹陡然一沉,猛地楔进她膝骨中央那片最深重的淤痕核心!
“呃啊——!”
剧痛骤然自膝骨炸开,江月明猛地仰颈抽息,金鹤秀羽的襟口在挣扎间散开,露出一抹伶仃雪色,喉间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呜咽。
他的绛紫官袍安然铺在脚踏旁,那只踏火麒麟几乎紧贴上她袍角颤抖不止的银鹤,清冽的草木暖香倏然拂过她汗湿的鬓角颈侧:“……便该簪玉正冠、穿戴齐整地执笏陈奏……”
“这般模样去参折子——”
他的声线低哑,繁复张扬的麒麟袍袖掠过她光洁的小腿肌肤,赤焰金纹灼灼欲燃。
“怕是你我……同罪难逃。”
他的掌心骤然张开,不容抗拒地裹覆住她的惨烈伤处,滚烫热意穿透皮肉,直直烙进骨髓深处。
“哼……你倒是……会讲,”她极力抑住喉间喘息,转而轻斥,“……富希成,你这般狠手……还有……君子端方的样子么!”
富闻谦则答得十分坦荡:“君子……救不了天下百姓。今日,亦化不开你膝上瘀血!”
雷霆手段,方配宰辅千钧。
“此间道理,你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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