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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
卫雪酩长身玉立,即使瘦削身形使人多了几分对其病色的遐想,却完全没有人敢直视他那双凤眸。
方才晨起落了雨,绿林更显翠色,男人衣袍好似沾了雨,也沉沉坠着。
黎渡姝倒轻轻颤一下,不自觉攥紧帕子。
他进来之时,带来一阵淡淡寒意,好似小蛇,缓缓滑过黎渡姝脚踝,让她呼吸微顿。
赵惜面上也尽是诧异之色。
早听母亲说卫雪酩来给黎渡姝加餐,他虽点头,实则不信。
可现下一看,江叔手上提着食盒,层层叠叠还不少,赵惜不由暗暗心惊。
这位大祈战神冷心冷情,可从没人见他如此平易近人过。
就连江叔也是笑面虎。
除了卫雪酩,无人能使唤得动他,除了现下,赵惜哪儿还见过江叔提着食盒的模样。
不知为何,赵惜不自觉攥拳,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头火从何而起,只用力捏一下掌心,又松开了。
他为何生气,黎渡姝跟卫国公关系好,自然就更能在卫国公面前给他说上话。
赵惜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不就是他们让黎渡姝多多与将军府接触的缘故么。
“见过国公爷,”赵惜朝卫雪酩一拱手,姿态让人挑不出错,
“晨起想内子,便过来瞧瞧。”
赵惜自认这番话毫无错处,丈夫想过来看看妻子,那是天经地义,谁都没法阻隔的事儿。
这么一想,赵惜胸膛又挺直几分,“国公爷这些日子对内子的照顾,在下心领了。”
赵惜原本还想说一句男女大防,黎渡姝和卫雪酩不该走得如此近。
但,想一想那殿前侍卫的官职,赵惜又不露声色地把这番话咽了回去。
“本国公应母亲要求,过来对我将军府中的人照拂一二罢了,不必言谢。”
听到“照拂”二字,赵惜不禁眼底放光,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直接嚷嚷出来。
他一个劲对黎渡姝使眼色,意思无外乎就是让黎渡姝在卫雪酩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好博一个留在京城内的好官职。
可恨黎渡姝完全没将目光转向他这边。
就跟卫家军每次凯旋,人群中的女子,也只会给主帅卫雪酩所在车架扔手帕一般。
赵惜深吸一口气,胸膛处一团火在冒。
看来这黎渡姝靠不住,要博官职,还得靠他自己。
“二爷,”赵惜巧妙转变称呼,企图套近乎,尚可五官挤做一团,散发隐隐谄媚,
“姝儿她在侯府,那实际上过的日子我们都给她最好的,就是侯府如今入不敷出,早已是空壳子了……”
一面说,赵惜一面观察卫雪酩面色,一面悄悄给黎渡姝使眼色。
男人们之间谈事情,她一介女子留在这作甚。
黎渡姝,只不过是帮他赵惜跟卫雪酩搭桥的线罢了。
如今正主见着,她还在这不回避?
赵惜眼神一下比一下急促,只看得黎渡姝心头发闷。
喉间像是被棉絮堵塞,又闷又苦,黎渡姝涩然开口,“二爷,三爷,妾先行退下。”
外边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窗台,窗缝留了些,冷冷雨丝便就这般轻轻柔柔飘洒进来,不知淋透了谁的心。
江叔倒没伸手拦住黎渡姝,他只是挥了挥手上食盒,轻咳一声。
“既然侯府那边养不起我们的大小姐,那便不劳三爷费心。”
这番话着实不客气,而江叔久居行伍,身上杀伐气息重。
他又是赵惜之前和现下的顶头上司,至于他旁边那位,怕是天下武将的心之所向。
安定疆土,建功立业,全身而退。
试问哪位武将没听过卫国公的大名,年少有为,以少胜多,都是早已流传的美谈。
同时,也是一直笼罩在赵惜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赵大夫人不止一次拿卫雪酩当例子,长吁短叹说她跟卫大夫人都是宗妇,缘何卫大夫人这般好命,有这种儿子。
这类话赵大夫人从小念到大,赵惜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江大人,”赵惜腮帮子紧了紧,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他牙关不自觉发出格格声,拳头也握住,
“内子的事情,侯府自然会管,就不劳烦他人费心了。”
此刻,赵惜站在黎渡姝和卫雪酩二人之间,肩背耸起,一副防备姿态。
“三爷误会了,”江叔扬了扬食盒,
“我们是奉夫人之命来,关照一下自家人,三爷不会不给这个机会,成全夫人一片怜爱之心罢?”
赵惜跟江叔差不多高,但比卫雪酩矮了快半个头,是以看向卫雪酩那个方向时,他只能跟之前在卫家军一样,抬头,仰望。
这无端端就矮人一头。
好似两军对垒,一方战鼓不够响,气势便落了下去。
赵惜深吸一口气,悄悄踮起脚尖,“江大人所言有理。”
罢了,赵惜尝试制住过快的换气,现下低头,是为了更高的官职。
是值得的。
赵惜维持面上不多的笑,一步一步,缓缓后退,心底却好似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波纹,无论如何都消除不得。
就在赵惜即将掀开门帘,出去的那一刹,一道清凉音色缓缓传来。
“赵三爷既然是成婚了,在京外生活着实不便。”
赵惜自认此前对卫雪酩只有崇敬和畏惧之情,而此时此刻,他不自觉拳头在颤。
一道饱含希望的光从赵惜眼眸中折射出来,他扬起唇角,又用尽全力压下去。
良久,见卫雪酩没有后文,赵惜沉不住气了,主动搭话,“国公爷所言有理,就是不知那二等殿前侍卫的美差……?”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大都心知肚明了。
黎渡姝不着痕迹往旁侧缩缩身子。
心口发闷,她被钻进来的冷风一吹,寒凉刺骨。
江叔一向不喜旁人追名逐利,见卫雪酩并未表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乎,黎渡姝在耳畔呼呼冷风中,听到江叔略带调侃的问话。
“大小姐以为,二等殿前侍卫是任人唯贤好,还是唯亲更佳?”
赵惜任职的问题,便如同烫手的山芋,一下子被抛到黎渡姝手上了。
抬起眼,黎渡姝不经意间撞进那双极沉的眼眸之中。
男人站在门框边,面庞似玉,薄唇微抿,看人的时候眼光很静,给人一种被看透的恐怖感觉。
赵惜实在想不明白,黎渡姝一介女子之意见,有何值得参考。
他撇撇嘴,“江大人说笑了,她不过是空有大小姐身份……”
话刚出口,一道极有分量又饱含威严的目光沉沉压过来,赵惜与其一对视,差点没喘上气,冷汗漫了整个后颈。
“三爷对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就是这个态度?”江叔的话一向是卫雪酩的外显。
赵惜牙关都要咬碎,要是只有江叔一个人,他才不会怕。
可站在江叔后边,始终未置一词的人,才是说一不二的上位者。
而江叔跟在卫雪酩身边这么久,极少揣测不到卫雪酩的意思。
嘴唇张了又张,赵惜终究是有点难咽下这口气,只是语气多了几分玩笑。
“江大人误会了,只是她既然嫁到侯府,又不是将军府亲生血脉,外头自然有传言,是我糊涂了。”
清隽男子眼帘微掀,好似才听到赵惜开口似的。
他薄唇轻启,眸光牢牢锁在黎渡姝身上,“你觉得呢?”
虽是疑问语气,可从曾经执掌千军万马的男人口中道出来,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意味,威严似虎符。
“妾以为,”黎渡姝缓缓抬眸,不顾赵惜警告眼神,与卫雪酩稍对视,挪开,
“大祈以严明律法昌盛至今,若是官官之间谋私利,一时或许不会有不可挽回之后果,
“但这如同虫蚀巨木,日积月累,秀木也难敌其内部的空缺,最终只是徒有其表,风一吹,难保有一日会倒塌。”
女孩言语平静,一双桃花眼半遮,娓娓道来,却又不失道理。
赵惜喉间一下哽住,黎渡姝竟敢不向着他说话?
几乎要目眦欲裂,赵惜攥紧拳头,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侯府还等着他振兴,清舒的孩子降生,到时候到处要银子。
那道如山间清泉的嗓音丝毫不拖泥带水,难得带上主人的赞同。
“甚好。”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赵惜心里头那一丝希望都彻底破灭。
卫雪酩有一双很无情的眼。
丹凤眼狭长本就给人一种薄情之感,卫雪酩眼睑白皙,上面褶皱稍稍内收,目光落到人身上时,会让人不自觉一颤。
而那双凤眸凝在黎渡姝身上,却让人完全看不清里头意味。
奶糖梗米粥气息香甜,江叔一打开盖,它便欢欢快快跑遍了整个屋子。
黎渡姝垂眸不语,江叔倒是含笑道,“大小姐跟赵三爷闹矛盾了?”
感情中之事最是难言,若非身在其中,无人能知其苦。
黎渡姝勉强挤出一分笑意,心头苦涩止不住蔓延。
原来,赵惜连面上功夫都不愿做了。
就连江叔都发现,赵惜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怪异。
不像一对夫妻,而好似两个互相利用之人。
事实上,不也是如此么。
只那一颗心在颤,她眼前,那张戴着银面具的脸时而飘过,好似在淡淡提醒些什么。
拿起勺,黎渡姝缓缓往嘴里送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粥。
温热清甜在唇齿间漫开,她微抿唇角,轻轻撩开眼皮,望一眼在对面沉静且赏心悦目之人,心口貌似也涌上一份甘美。
他好像只是坐在那,一句话也不必说,就给人极大安稳感。
如同高大挺拔的松树,荫蔽下边其他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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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柏林寺南望》郎士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