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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
初冬的晨雾还没有散尽,操场上漂浮着牛奶似的白汽。蔚然站在跑道起点系鞋带,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祈踢踢踏踏地跑过来,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那件可笑的卡通毛衣。
“赌一顿早饭,”许祈喘着气蹲下来,“我今天肯定比你快。”
蔚然头也不抬地继续系鞋带:“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许祈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护身符,“我妈去庙里求的,开过光。”
红色的护身符皱巴巴的,边缘已经起毛。蔚然瞥了一眼:“求什么的?”
“当然是求我跑步及格啊!”许祈把护身符塞进鞋垫底下,“老班说了,再不及格就让我天天留下来加练。”
晨跑的哨声吹响时,雾气稍微散了些。许祈像支箭似的冲出去,头发在风里炸成一团蒲公英。蔚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个背影在雾里忽隐忽现。
果然不到半圈,许祈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等等我——”他哀嚎着,“岔气了......”
蔚然超过他时闻到了淡淡的薄荷糖味。“护身符没用。”他说。
“谁说的!”许祈捂着肚子坚持,“是、是我早上吃太多了......”
跑道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雾里像一幅水墨画。高一新生们还在规规矩矩地排着方阵跑步,高二这边已经散成乱七八糟的长队。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大喊“保持队形”,声音被雾气吞掉大半。
“你说,”许祈突然凑过来,“高三是不是连跑步都要考试?”
蔚然调整着呼吸:“嗯。”
“那完了,”许祈哭丧着脸,“我肯定要留级了。”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漏下来。蔚然加速超过两个聊天的女生,听见许祈在后面喊:“喂!等等我啊!”
最后半圈时,许祈居然真的追了上来。他跑得龇牙咧嘴,校服外套敞开着,那件卡通毛衣的图案完全露出来——是只傻笑的恐龙。
“看......”许祈喘得说不出完整句子,“护身符......有用......”
蔚然瞥见他鞋垫底下露出的红色一角:“你鞋带散了。”
“什么?哎哟!”
等许祈手忙脚乱地系好鞋带,蔚然已经冲过终点线。体育老师按了下秒表:“三分五十。许祈,四分半。”
许祈瘫倒在草地上:“完了......又要加练......”
阳光完全穿透雾气,把草尖上的露珠照得闪闪发亮。蔚然伸手拉他起来:“护身符给我看看。”
“干嘛?”许祈警惕地捂住口袋,“抢我宝贝?”
红色的护身符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平安顺遂。翻过来,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小小的“蔚然”二字。
“......”蔚然盯着那两个小字。
“哎呀被发现了,”许祈挠头,“其实是给你求的。我妈说这个庙很灵......”
蔚然把护身符塞回他手里:“我不需要。”
“需要!”许祈又塞回来,“你爸不是老出差吗?戴着保平安。”
晨跑结束的哨声救了这场推搡。学生们涌向食堂,许祈勾着蔚然的肩:“今天有豆沙包,快冲!”
食堂里弥漫着蒸笼的雾气。许祈挤在队伍最前面,举着两个豆沙包朝蔚然挥手:“抢到了!”
豆沙馅太烫,许祈吃得嘶嘶吸气。蔚然小口喝着豆浆,看见周毅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粥碗冒着热气。
“看什么?”许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他啊......听说真转学了。”
蔚然收回视线:“嗯。”
“也好,”许祈咬了口包子,“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许祈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说,他爸的事会不会牵连到别人?”
蔚然用纸巾擦掉桌上的豆浆渍:“不知道。”
“应该不会吧,”许祈自言自语,“我爸说案子已经结了......”
上课铃打断了他的话。学生们像退潮般涌出食堂,许祈匆匆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数学课!老班要查作业!”
数学老师果然抱着卷子站在门口。许祈偷偷把作业本塞给蔚然:“快,最后一题借我抄抄!”
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粉笔灰在光柱里缓缓飞舞。蔚然听着后排许祈奋笔疾书的沙沙声,想起高一这时候,他们还在为谁考第一明争暗斗。
现在许祈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永远的第二”,甚至会在蔚然考满分时比本人还高兴。
“许祈,”数学老师突然点名,“上来做这道题。”
许祈僵在原地,嘴角还沾着豆沙馅。蔚然把写了解题思路的纸条推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救命恩人......”许祈小声说,视死如归地走上讲台。
出乎意料,他居然做对了。数学老师推推眼镜:“有进步啊。”
“都是蔚然教得好!”许祈得意忘形,“他比老师讲得还明白!”
全班哄笑声中,蔚然看见数学老师抽搐的嘴角。
课间操时,许祈还在嘚瑟:“看见没?我现在可是数学小能手!”
蔚然把他歪到后脑勺的领带正回来:“巧合。”
“才不是!”许祈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我可是做了笔记的!”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夹杂着各种卡通涂鸦。蔚然认出有些是自己的笔迹,被许祈用荧光笔描了边。
“怎么样?”许祈眼睛亮晶晶的,“我认真吧?”
风吹起本子页角,哗啦啦地响。蔚然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笔记,突然说:“下午帮你补习。”
“真的?”许祈跳起来,“那我要吃冰淇淋当学费!”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许祈咬着笔杆皱眉:“这个X为什么要移项啊?”
蔚然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这样看得懂吗?”
“好像......有点懂了?”许祈试探着问,“所以这个平方是这么来的?”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桌面上,微微晃动。蔚然闻到自己袖口上沾到的薄荷糖味——是许祈刚才偷吃糖时蹭到的。
“蔚然,”许祈突然小声说,“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笔尖在纸上顿住。蔚然看着窗外枯黄的草坪:“没想好。”
“我想去南方的大学,”许祈转着笔,“听说冬天都不下雪。”
“为什么不去北方?”
“怕冷啊!”许祈理直气壮,“而且南方好吃得多。”
图书馆的钟敲了三下。许祈伸了个懒腰:“学废了学废了,脑子要炸了。”
蔚然合上习题集:“明天继续。”
“还来?”许祈哀嚎,“能不能一周一次?”
“随你。”
“那还是天天来吧......”许祈收拾书包,“不过你要管冰淇淋。”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银杏叶铺了满地金黄,踩上去沙沙作响。许祈突然跑过去猛踩几脚:“像不像踩雪?”
蔚然看着他在落叶里蹦跳的身影,想起去年这时候,许祈还在为物理不及格哭鼻子。
“喂,”许祈回头喊,“帮我拍张照!”
照片里的许祈笑得见牙不见眼,身后是漫天金黄的银杏叶。蔚然按下快门时,一片叶子正好落在他发间。
“发给我发给我,”许祈凑过来看预览,“我要当头像。”
夕阳把手机屏幕照得反光。蔚然闻到他发间淡淡的银杏果味,混着薄荷糖的清香。
“蔚然,”许祈突然正经起来,“谢谢你啊。”
“什么?”
“所有。”许祈踢着脚下的落叶,“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留级了。”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蔚然把手机还给他:“是你自己努力。”
“才不是,”许祈笑起来,“是因为你。”
路灯突然亮起,惊起几只麻雀。许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微微晃动着,像要融进暮色里。
回家路上经过便利店,许祈非要买关东煮:“庆祝我今天做对数学题!”
热汽熏得玻璃窗朦朦胧胧。蔚然看着许祈被辣得眼泪汪汪还要加辣酱,突然想起高一那个总是躲在天台哭鼻子的许祈。
“看什么?”许祈抹着嘴,“是不是被我帅到了?”
蔚然递给他纸巾:“擦擦。”
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柏油路上。许祈哼着跑调的歌,时不时蹦起来够树叶。
“蔚然,”他突然问,“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怎样?”
“就是......”许祈比划着,“一起上下学,一起补习,一起......”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许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么晚还不回家?”
“马上回!”许祈冲蔚然眨眨眼,“在蔚然家写作业呢。”
挂掉电话,他吐吐舌头:“我爸现在查岗越来越勤了。”
蔚然想起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许父:“担心你。”
“我知道,”许祈踢着石子,“自从周毅他爸出事,他就神经兮兮的。”
路过街心公园时,许祈非要玩秋千。金属链条发出吱呀声响,在夜色里传得很远。
“推我一把!”许祈喊着,“要高高的!”
蔚然轻轻推了下秋千。许祈的笑声散在风里,像摇落的星星。
“蔚然——”他在秋千荡到最高处时喊,“我们要考同一所大学啊——”
路灯突然闪烁了几下。蔚然看着那个荡在空中的身影,想起许祈藏在鞋垫下的护身符。
也许高二就是这样。不像高一那么兵荒马乱,也不像高三那么沉重。就像秋千荡到最高处的瞬间,悬在天地之间,轻盈得像要飞起来。
回家路上,许祈买了两个棉花糖。“给,”他把蓝色的那个塞给蔚然,“甜不死你。”
糖丝在嘴里融化,甜得发腻。蔚然看着许祈被糖沾得亮晶晶的嘴角,突然说:“护身符我收了。”
“真的?”许祈眼睛亮起来,“早该收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护身符,郑重其事地放在蔚然掌心:“要随身带着啊,很灵的。”
路灯下,红色的护身符泛着柔和的光。蔚然把它放进校服口袋,听见许祈满足的叹息声。
“这下好了,”许祈勾住他的肩,“保你平平安安。”
夜色渐浓,星星出来了。许祈指着天空:“看,北斗七星!”
蔚然抬头。城市光害太严重,只能看见几颗最亮的星。
“那里,”许祈抓着他的手比划,“勺子的形状......”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蔚然看着许祈认真的侧脸,突然希望这个秋天再长一点。
长到足够他们慢慢走过所有放学的路,吃完所有口味的冰淇淋,讲完所有没讲完的题。
就像许祈说的,高二最棒了。棒到可以暂时忘记烦恼,假装青春永远不会结束。
到家门口时,许祈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给你,平安夜礼物。”
“还没到十二月。”
“提前送嘛!”许祈笑着后退,“明天见!”
蔚然站在楼下,看着那个背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巷口。手里的苹果还带着体温,像颗小小的心脏。
他想起许祈秋千上的喊话,想起那个皱巴巴的护身符,想起照片里落在发间的银杏叶。
也许有些东西确实在变好。像伤口慢慢愈合,像雾气渐渐散去。
就像这个秋天,不像夏天那么炽热,也不像冬天那么寒冷。恰到好处地,温暖着所有值得珍惜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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