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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约与臣服
当荧来到蒙德监狱时,距离空行刑还有三个小时。
正如达达利亚所言,空的存在未被公之于众,因此处决地点也不便在人员复杂的联盟都城,于是帕劳斯一族盘踞的蒙德大地便成为了进行此事的最佳选择。
而作为即将赴刑的死刑犯,空则被关在最底层监狱的深处,不见天日。斑驳锈蚀的机械终日发出低沉的轰鸣,以维持地底所需的照明资源。荧在监狱管理者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密码限制的铁门,终于来到了关押空的牢房外围。
“再往前走,就是目的地了。”
管理者站在原地,指着前方意有所指:“这里面的犯人很危险,如果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就从这里过去,往另一头走,就是最快逃离监狱的路线了。”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往荧手里塞了一张权限卡,然后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了。
荧:“……”
有时候那维莱特的关系网,还真是让人感到惊喜。
荧一边腹诽一边向关押空的地方走去,那是个悬空于一处旷空之地铁笼,周围只有一架钢铁搭建的楼梯可通往铁笼入口,而荧站在低处,透过条条铁柱看见躺卧其中的身影时,一股怒火自心底窜升。
他们竟然真的将他当作野兽一样对待!
荧沉默地走到楼梯处,提起裙摆向上攀爬,而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直到身后传来荧的呼喊,才终于不可置信地翻身看向身后。
“荧?”
他快速移至铁笼入口处,而荧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此时的空,还是那天被联盟抓捕时的兽体形态,兽耳獠牙,庞大的躯体犹如一座小山,那扑面而至的威压,惊得荧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空见状连忙褪去部分兽类特征,变成了保留一定人性的半兽形态。
“呃…这还能随意切换的吗?”
荧惊讶地脱口而出。
或许是因为两次和这个样子的空发生过什么,荧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本想说点什么转移情绪,却不想开口就是如智障一般的发言,生怕她和空之间不够尴尬一样。
可是空却似乎很开心地“嗯”了一声,“因为我已经完全可以控制它们了。”
“是吗?”
荧不明其意地皱了皱眉,却能猜到所谓的“控制”,大概是指某种能让空体内基因正确表达的方法。
而空看她的反应不免有些失落,当年被迫分开时,他们之间曾许下过约定,只要自己能恢复健康就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可这个承诺却在他们往后的成长岁月里,不可避免地被时间和失望侵蚀,最后连同他的存在,也一并被荧遗忘。
“管理者说,你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行刑了。”
荧淡淡地看着空,仿佛对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并无多大感触,而空笑了笑,说:“所以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当然不是。”荧快速回答,然后在空受伤的神色中,举起手里的权限卡,“我是来带你越狱的。”
“……”
空怔愣地看她将权限卡置入眼前的识别装置中,系统收到指令立即应声而开,荧面无表情地踏进牢笼,仰头道:“怎么?你不愿意?”
空摇头沉默,抬起手像是有所顾虑一般,迟疑地碰了碰荧的脸颊,发现并未被排斥,于是动作便轻快了许多。
他总是忍不住与她亲密,哪怕知道后果自己其实未必承受得了。
“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而荧挑了挑眉,突然伸手去摸空头上的耳朵,毛茸茸的触感,因为猝不及防在她手心快速抖动了两下,而后顺从的低头以配合荧的动作,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安静而又温柔。
“别装了,空。”荧平静地说:“你从来就没打算接受联盟的审判,你骗了所有人,为的就是让‘空’彻底从联盟视线中消失。”
一个在那维莱特口中被联盟忌惮至此的人,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地被制服,更不可能就这样乖乖地等着被联盟审判,那简直就像一只猎物在万众期待中顺利地走进了事先设好的陷阱,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违和感,所以荧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空想利用联盟的审判,来摆脱自己作为帕劳斯一族的社会身份。
而这也是那维莱特昨天来找她的原因,他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想通过荧来阻止空借用死亡脱身,毕竟敌暗我明的局面实在太过被动,联盟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揪出空的存在,自然不想一切又回到原点。
说到底双方都在算计,而荧也已经看透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棋盘上挣扎的事实,有时想想一直以来她对联盟一腔热血的付出,到底有种错付了的悲凉。
荧将手从空的耳朵上移开,慢慢滑至胸前捏住他的衣襟,而空顺着荧的力道低头,被她拽至眼前。
“三个小时以后,这世上的确不会再有空这个人,但也不代表你会就此消亡,毕竟当初我朝你胸口刺了那么多刀,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你想起来了?”
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而荧朝他笑了笑,“你在日记里写得那么清楚,我能不想起来吗?什么被最爱的人亲手伤害,什么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我以前都没发现哥哥你原来这么多愁善感。”
她攥着空衣襟的手紧了又紧,说:“只不过在你自怨自哀之前,能不能先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就像日记里所写的那样,荧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谢尔特时的不愉快经历,竟然还能追溯到多年以前被她遗忘的某个节点。
依然是脱离掌控的身体,和无法挣脱的桎梏,让当时还未经历太多世事的荧无比崩溃,她拿起武器贯穿了空的心脏,想要抹杀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实,可那时的空,已从年幼开始便不得不每天面对的死亡威胁中存活了下来,荧的伤害令他痛苦,却无法夺走他的性命。
他自出生起就被注入了携带某种基因的病毒载体,用以修正本身病变的基因,那是一种尚在实验阶段,且缺乏足够数据支撑的激进方案,却意外地让原本已无任何希望的空,获得了可以延续生命的健康基因。
而代价,便是承受被过度修正所带来的副作用。
就像不断崩塌和重组的机械一样,有序的生命形态,会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于是空无时无刻不在病毒创造的基因中生长和变化,如同一只怪物,畸形、丑陋,直到有一天,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不属于人类的特征,并逐渐表现出嗜血残暴的倾向时,他的父亲突然送给了他一件礼物。
那是空第一次面对活物而没有生出摧毁的欲望,他好奇地趴在培养槽外的透明罩上,看着沉睡中的生命被包裹在澄净的液体之中,丝丝金发如飘动的云,洁白无瑕的身体陌生却又熟悉,完美得像是灵魂剥离出的另一个自己,又像是生命填补在他残缺之处迟来的补偿。
空愣愣地问:“她是谁?”
“她是你妹妹。”
他们的父亲将培养室的钥匙交到了空的手中,说:“她的基因有部分来自你体内病毒的变种,可以说是你创造了她,空,她因你而诞生,也需要依靠你才能存活,所以你要学会保护,而不是毁灭。”
“你可以陪伴她,爱护她,也可以…拥有她。”
父亲的声音情绪莫辩,却对空有种指引的力量,于是孤独又漫长的童年,迎来了新的开始,空终于不再躲进实验室逼仄的角落,而是每天守着培养槽里的妹妹,等待她睁开眼睛,让她第一眼所见的世界能有他的身影。
而往后的岁月里,便真如空所希望的那样,有了一个漂亮得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在他身边鲜活地成长,她偷偷绕过监管者的视线,在实验室的最深处找到浑身溃烂的自己,抱着他已看不出人类模样的身体,兴致勃勃地说那些实验室外看到的风景。
她的眼里有他的身影,却也不全是他的身影。
直到空体内基因表达越发活跃与混乱时,父亲终于不得不带着他离开实验室,前往谢尔特寻找新的解决方案,同时还要躲避来自联盟的清扫,而再回来时,荧眼中那一点属于他的位置,也终于被岁月堆积了与他无关的事物。
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还拥有在阳光下行走的资格,而空能做的也只有遵循本能的守护——替她夺取想要的一切,或者毁掉所有他自认为威胁于她的存在,哪怕那些威胁,还远远不及空本身带给荧的恐惧。
“其实我挺好奇的,我们这样究竟算兄妹,还是算特殊个体间的所有关系?”
荧看着空眼中不再掩饰的炙热,突然觉得那维莱特对有关空弱点的说法,也不是完全在凭空猜测。
空对她有天然的占有欲,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阻止这种畸形的欲望,一边费力伪装,又一边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荧面前,为她夺得联盟最高执行官位子的同时,又忍不住让她跌落高台向自己寻求庇护。
人世间的爱或许有千万种模样,但空对荧却是于压抑和矛盾中疯狂生长的执着。
他握住荧攥在自己胸前的手,慢慢向她低头靠近,近到彼此呼吸在唇鼻间缠绕,却顿了顿,最终没能将吻落在荧的唇上。
“我们可以是兄妹,也可以是世间任何关系。”他说。
而荧默默放开空的衣襟,从他掌心抽出双手,面无表情道:“你休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空:“……”
荧低头看向手中的权限卡,“无论如何,联盟都已认定可以利用我来牵制你,他们看穿了你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于是就想到了我,而作为交换条件,我将继续是所有人一致认可的最高执行官,直到你不再对联盟构成威胁。”
她抬头对面前神色毫无波动的空说:“所以,你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吗?”
空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与联盟之间的对立就像一条被设定好的规则,本就避无可避,以什么样的形式对立其实并不重要。
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荧的想法。
“我以为你会愿意看到,我作为你的哥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空垂眸道。
“的确。”
荧点了点头,转身向牢房外走去。
“可比起这个,我更愿意看到联盟为你所困。”
“当初在联盟任职时,我也一度心怀崇高,心怀理想,可最后换来什么?”
“我所珍视的事物被无情践踏,所向往的一切都是谎言,即便真相挑明,他们也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我谈条件,不知道是我软弱可欺,还是你们觉得任何矛盾都可以用利益来平衡?”
她站立在钢铁搭建的楼梯上,地下监狱犹如血海一般的光落在脸上,“所以,空,我要你帮我,这是你欠我的。”
而空则静默于阴影中的牢笼,直到荧再次输入权限指令,悬空的铁笼缓缓下降,她站在楼梯上,看着空从牢笼中出来,而监狱内特有的警报声也在他们周围徒然炸开。
“看来那维莱特为你找来了不少观众。”
荧皱眉看向周围涌入的武备人员,怪不得一开始会有人提醒她,若有情况发生,就从事先安排好的路线逃走,因为那维莱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空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然她这个唯一进入关押之地的亲属首先就会被怀疑。
他想要的是被见证逃离审判的罪人,而不是会让联合政府公信力受损的执行官。
可惜,荧并不想如他所愿。
于是就在蒙德警卫举着枪将空包围起来,准备逼他挟持荧与其纠缠之时,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迅速掠过,空皱眉看着眼前如同被摁断电源的机械般倒地不起的警卫,再抬眼正对上一张让他极度厌恶的笑脸。
“还真像一只炸毛的小狗。”
来人手握一把造型独特的手枪,两三下跃至楼梯中央蹲坐在台阶上,笑眯眯地俯视此刻已怒容满面的空。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仿佛有意捉弄一般,达达利亚指节穿过板机护环,将目光投向楼梯顶部的荧,“当然是我亲爱的长官让我来的。”
那熟络的语气让空本能地感到威胁,他死死盯着对方,嘴角无意识地露出尖牙,从前或许还有在荧面前伪装的顾虑,但现在空已毫不掩饰对达达利亚的杀意,他亮出锋利尖锐的爪尖,周身戾气环绕,与同样蓄力待发的达达利亚针锋相对。
“够了!”
荧不想看到他们浪费时间,她不耐烦地指了指某个方向,对空说:“这些警卫只是被达达利亚注入了麻醉剂,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在蒙德高层被惊动以前,你快点走吧!”
然而空却仰头望着她,下一秒人形褪去,转而一具庞大的兽体一跃而起,荧脚下那架由钢铁搭建的楼梯因撞击摇晃,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站立不住地向下跌去,却又被空适时而至的身躯包裹。
达达利亚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一跃而下,可空却在落地瞬间变回了半兽形态,然后搂着荧竟在他跟前肆意亲吻起来。
达达利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想要阻止却又无从下手,直到空眼皮轻飘飘地抬起,投来挑衅的一瞥,达达利亚简直快要被怒火淹没。
而终于从变故中清醒过来的荧,也开始在空怀里挣扎,只是没多大用力,身上的桎梏便已消失不见。
荧气急败坏道:“混蛋!”
她对着已蹿至几米之外的身影,不甘心地跺脚挥拳,达达利亚则不嫌事大地探头过来,阴测测道:“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长官?”
荧面色阴沉地转头,“滚。”
而原本行至出口的空,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像是安抚,又像是告别,监狱里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靠近,重重闭合的监狱大门被依次打开,而当蒙德警卫终于闯进这里时,所有人眼前都似有庞大的兽影一闪而过,想要上前追捕,却只见一名年轻女子静静立于那具牢笼之前。
而空,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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